这是钱进特意找的一张牛皮纸,为的就是让人感觉这本册子确实很珍贵,被人反复包裹反复打开观摩学习过。
他将册子轻轻放在张红梅面前那画满分解图的木案上,推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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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皮纸摩擦着粗糙的木纹,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氛围拉满了!
钱进说:“您二位先看看这个。”
张红梅布满皱纹的脸上掠过一丝疑惑。
她拿起册子,解开系着的细麻绳,翻开略显粗糙的封面。
扉页上,一行清晰的油印字跳入眼帘:《军用及民用风衣标准化生产工艺指南兼多款式设计方案(试行)》。
她的手指猛地顿住了。
金春可是风衣和西装这种西式服装方面的行家,她在国六厂负责过生产简易西装,所以看到这种书籍顿时激动起来。
她几乎是一把抢走了这本书,急切地翻动起了书页。
纸张是那种特别精细的玻璃纸,带着特有的灰黄色泽,上面的内容无比清晰、精准。
一幅幅结构分解图,线条干净利落,标注着精确的尺寸和角度。
一张张工艺流程图,用简洁的方框和箭头标示出从验布到质检的完整路径。
清晰的表格罗列着原材料规格……
她翻到最后看向风衣款式。
太多了!
一张纸正方面就是一款风衣款式,然后有几十张之多!
而且每一款的关键工艺控制点还被特别标注了:
这一款门襟多层重迭,前中线需外移2cm避免过厚。
那一款袖笼拼接处对位刀口调试要点。
还有一款的背部防风片(枪挡)的平针缝固定方法在某页有详细描写……
金春看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
她的指腹划过那些冰冷的数字和图示,眼神却越来越亮,像干涸的土地遇到了甘霖。
她看得极快,又极仔细,嘴唇无声地翕动着,迅速的默念那些精确的工艺参数。
张红梅跟着看。
她们都是行家,看完了以后一件风衣的生产过程就在心里朦朦胧胧的成型了。
这样老师傅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死死盯住钱进,里面翻涌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哪里来的?钱总队,你你,我是说这个、这手册……这手册……”
王丽娟好奇的问:“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这是有咱们工作的指导纲领了!”有个姑娘笑吟吟的说。
张红梅奋力点头:“娜娜说的一点没错,有了它就不一样了。有了这本书,咱们厂里生产个风衣一点技术问题都没有了!”
她又问金春:“老姊妹,是不是?”
金春大声说道:“是,一点没错!”
她站起身来,佝偻的腰背似乎都挺直了几分,脸上焕发出一种久违的光彩,仿佛瞬间年轻了十岁。
这种书在她们老裁缝眼里就是一本武功秘籍。
偏偏她金春打小接触西式服装的裁剪,这本秘籍可算是跟她对口了。
她要过册子再次翻阅,这次翻阅的很快,纸张哗哗作响:
“你们看,这是哪里来的书?人家这书写的真好,验布的标准、裁剪的刀口标记位置、缝份加放的具体尺寸、主体缝合的步骤、里布装配的缝份和吃势要求……还有这些关键控制点!”
她用力点着册子上关于门襟外移、袖笼调试、防风片固定的文字。
“门道、窍门全在这里面写着呢,这哪里是手册?这是金钥匙!是咱们服装厂工作上的路引!”
“只要照着它走,工序再繁,也有章可循!我们老师傅心里有底,你们新工人上手也有个准绳!”
“这可是宝贝,有了它这能省下多少摸索、多少返工、多少废料的冤枉钱啊!”
她紧紧攥着那本手册,仿佛攥着整个服装厂的未来。
钱进看着这位瞬间焕发出惊人活力的老师傅,受到她们情绪感染,自己心中也激荡不已。
他简单的说道:“这书确实来之不易,实际上它是外国服装设计大师编纂的,但是被首都的专家给做了翻译,然后我托首都轻工业学院的一位朋友捎来的。”
演戏演全套。
面对女工们充满崇拜的眼神,他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带上得意感觉:“全靠咱朋友多,全靠咱现在大大小小也是供销系统里的一个干部了。”
“这是风衣生产全流程,从验布到质检,一样不落,你们照着办吧,先拿咱们涤布来生产试试嘛。”
听到这话女工们看他的眼神更亮堂了。
弄的钱进都害怕。
这真是排卵般的眼神……
他觉得自己可能表演过头了,就想谦虚一把。
结果金春还给他烧了一把柴:“噢,对。看人家这书上写的,这个地方——”
她对着册子读了起来:“关键部位的撕破强力……”
她回身做了个撕扯的动作,“得用专门的仪器拉,拉力不能小于十牛顿。还有这个地方,这说的是测透湿率,一平方米二十四小时透过去的水汽重量得大于五磅。”
“这些单位以前我跟着我爹去拜访一位英格兰的缝纫师傅,人家就总提这个。”
“估计这书是英格兰人写的吧?”
钱进含糊的说:“差不多吧,反正是一帮洋鬼子。”
张红梅热切的说:“等咱工艺成熟了,再生产出服装来卖给洋鬼子,给国家创汇!”
钱进冲她竖起大拇指。
老师傅您行啊。
什么时候都忘不了创汇这事。
钱进寻思这样也行,他可以用创汇的事给女工人们打点鸡血。
于是他就得继续表演。
他表情凝重,背着手慢慢走到窗前往外看。
昏黄的路灯照在柏油路面上,照在路边的冬青坛里。
几个穿军绿色袄的年轻人正在打雪仗。
更远处……
更远处什么都看不到了……
但这样正好。
他指向甲港方向问:“你们能够看到那里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余力娟瞅了一眼后说:“哎妈呀,这哪能看得到?别说现在是晚上,白天咱在厂房里也看不到海边,都被房子挡住了。”
“要看海边的啥?爬屋顶上准能看到。”娜娜愣头愣脑的说,“咱厂房五米高呢,跟二层楼似的。”
钱进摆摆手:“看不到没关系,我可以告诉你们。”
“今天上班时间我去甲港验过一些洋货,有一艘巴拿马轮船和一艘古巴轮船在卸货,然后它们还要装货。”
“不用说,人家装的没有咱们的商品,可我知道以后有一天,它们肯定得装上咱们的商品,咱们汉唐服饰总有一天会离开海滨市,走向全世界!”
这年头国人的信心一点不少。
女同志们很爱听这话,纷纷配合他的演讲:“对,准没错!”
“张师傅、金师傅,各位同志,”钱进没有回头,“你们知道前些日子我去南方出差参加广交会,在那里看到了什么吗?”
“看到了华侨。”钱进转过身,意气风发,“穿风衣的华侨。”
“当时来自北美的、东南亚的、欧洲的还有港澳台的侨胞们穿的最多的就是风衣。”
他走回裁剪台,手指点着风衣的防水涂层,“这不是普通衣服,这是……”
“外汇!”张红梅在这时候永远都能接上话。
钱进说道:“现在是外汇的入场券,我们还没有入场去赚汇的资格。”
“可路是一步一步走的,饭是一口一口吃的,总有一天我们能为国家赚到巨大的外汇数额!”
外面夜间的风雪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更加狂暴。
它们呼啸着,猛烈地撞击着窗户,发出持续的、令人心悸的砰砰声。
女工们仔细听,却又发现这砰砰声来自自己的胸膛。
是她们激情澎湃的心跳声。
玻璃窗上凝结的厚厚冰,隔绝了外面白茫茫的世界,也仿佛隔绝了泰山路人民服装厂的出路。
可是设计室里,炉火在铁皮炉膛里发出微弱而固执的噼啪声,顽强地对抗着从门窗缝隙里不断渗入的、砭人肌骨的寒气。
这一刻连钱进都产生了联想。
改革开放后,国内企业要对抗国外发达的生产怪兽是非常困难的事。
到时候他也要继续扩大企业来对抗这些怪物。
现在看来就像是炉火对抗寒风一样。
寒风无休无止,而炉火微弱。
但一定能成功!
“都还等着干什么?干活!”张红梅突然一拍大腿,吓得正在热血沸腾的钱进一哆嗦。
动员工作总有效果。
金春也信心十足的说道:“不就是从零开始生产一件风衣吗?没什么,当年我跟着我爹还给德国牧师做过法衣,那比这复杂多了!”
张红梅重新戴上了顶针,回去往自己的电动缝纫机上穿灰绿色的涤纶线。
她吩咐徒弟说:“小娟,去把那些压箱底的毛料都翻出来!爱华,通知浆纱员准备1.44米幅宽的里布,今晚我加个班,怎么也得把这风衣研究个大概!”
女工们像听到冲锋号的士兵般行动起来,她们都要加班。
钱进只好又规劝她们:“呃,咱们现在主要还是生产喇叭裤,风衣的生产工作不着急。”
“各位同志还是先回家吃饭吧,天不早了,今天我看着可能还有雪,提前下班吧。”
“张总师,算了吧、算了吧,风衣明天再研究……”
张红梅才不管他的话,低着头说:“这个月还有几天,必须得把第一件风衣完好无缺的做出来。”
“钱总队你也加个班,你跟春研究一下都用什么材料,在咱们那个什么,就是咱们规模化投产之前,主料和辅料都得研究明白。”
钱进愣住了:“啊?可、可小魏老师已经做好饭了,这大冷天得赶紧吃饭。”
“风衣做出来,咱整个服装厂以后都有饭吃,每个人都端上了铁饭碗!”张红梅留下这句话不再多说,开始对着册子研究起来。
钱进看着这一幕,有些忧伤。
那本被张红梅和金春视若珍宝的生产手册,此时静静地躺在宽大的木案上。
书页在穿堂风中微微掀动,像一只想要振翅却又被无形丝线缚住的白鸽。
而他,则是被缚住的雄鹰!
罪魁祸首是那件米黄色风衣样衣。
雪白的灯光下,它一如既往的线条流畅、气宇轩昂,但它被禁锢住了。
它走不出这厂房。
就像钱进现在也走不出去。
因为大家都在忙碌,很忙碌,他也得跟着忙碌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