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1979大年夜,泰山路狂欢
徐卫东反应过来,他招呼身边几个小兄弟一声,几个人该关门的关门,该关窗的关窗。
门窗紧闭,隔绝了门外肆虐的寒风和整个世界的喧嚣。
“成了,把东西都给老子弄出来!”徐卫东兴奋地扯着嗓子吼。
朱韬、石振涛、苏昌顺、赵波几个立马带头冲向墙角盖着旧油布的地方,一阵稀里哗啦的拖动声。
一台通体漆黑的双卡大录音机被抬了出来,搁在办公桌上。
紧随其后是一堆缠得混乱的电源线和足足四台的古朴大音响。
看到录音机,青年们眼睛红星闪闪放光芒:
“呀,是录音机,有磁带吗?”
“这是什么?这没见过啊,怎么这么长的电线?”
“是、是音箱吧?我送我弟上大学时候,在人家大学门口见过这个玩意儿……”
四个音箱放到屋子四个角落。
它们带着很长的电线,这是钱进另外买了自己接上去的。
陈星从一堆破被下面拽出一个大包,倒出几十盘绿绿、外壳色彩艳丽的磁带!
邓丽君、刘文正、徐小凤……
这些名字和诸多充满港台风情的照片印在塑料盒上,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魔盒!
王东急吼吼地把一盘写着“邓丽君甜蜜蜜”的磁带塞进一台录音机卡槽,却被徐卫东给推开:“你会用吗?你能用吗?”
他冲钱进一甩头:“mr. qian, it's-up-to-you!”
钱进诧异的看向他:“哟,东哥,这句整的可以呀。”
徐卫东再次故作潇洒的一甩头:“女朋友是英语老师,没办法,哥们现在英语水平涨的飞快!”
王东一愣,顿时如丧考妣:“你吗的!你把苏雅给怎么了?”
苏雅就是钱进当初自己学英语也为了让手下这帮人学英语,耗尽心思托宋致远从海滨大学外语系请来的女教师。
徐卫东推开他,说道:“请你尊称苏老师——或者叫嫂子。”
“嘿嘿,”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实不相瞒,同志们,经过哥们以诚相待、努力追求,小雅答应做我对象了,我们明年办酒!”
王东想想苏雅俏丽的面容和知性典雅的气质,气的原地蹦跶:
“徐卫东!你这个狗东西,你这个不要脸的狗东西啊!”
“苏老师教我们学知识学文化,结果你想把她骗上床?”
“别,东哥,我叫你东哥、东爷,你不能娶苏老师啊,你看看你,你看看你这张狗脸,你配得上苏老师吗?”
“听我的,听兄弟的,回头让我媳妇就把她堂妹介绍给你……”
钱进狂笑。
王东抓住他手臂几乎哭出声来:“天塌了,钱总队!天塌了呀,这个年我怎么过呀……”
徐卫东那边哼着歌摇摆着屁股用力一按播放键,红灯亮起,齿轮摩擦转动发出细微嘶响。
就在一群人哄笑声和期待中,录音机经过了几秒钟令人窒息的空白,然后,电流的轻微嗡鸣陡然放大,一个温婉、甜腻得化不开、像掺了蜜的女声响了起来: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嗡!”温和甜蜜的声音却似乎形成了一股无形的声浪冲击。
所有人,无论是正在点钱的笑脸,还是摆弄饼干的粗手,瞬间不动了。
有人还在说话也立马被旁边的人摁住:“别出声,听歌!”
徐卫东却眨眨眼:“不对啊,这是录音机的声音,那四个音箱怎么不出声?”
钱进翻了个白眼:“傻鸟,你们不给人家通电,光接上录音机有什么用?”
他去插上插头。
四个音箱几乎是同时发出‘吱吱嗤嗤’的刺耳声,就在有人以为出问题的时候,音箱又开始放出巨大的歌声:
“好像儿开在春风里。一起走,在丛中一起走,感到无限欢喜……”
几百道目光如同被强磁铁吸住,齐刷刷的看着音箱。
这、这声音太响亮了!
这是能深入灵魂、震动四肢百骸的声音!
音乐,真正的港台流行音乐!
绵软的歌声带着赤裸裸的、毫无遮掩的情意绵绵,像电流穿过了这些青年们的身体。
这下子不用压抑情感去闭上嘴巴了。
“嗷——!”不知哪个小伙子率先喊叫起来。
周山湖听到歌声立马像弹簧般弹了起来,他咧开嘴大笑起来,身体毫无章法的胡乱扭动起来:
“跳舞啊,哥们姐们同志们,亲爱的战友们,还愣着干嘛,一起来跳舞……”
他手脚灵活,这样舞动的时候就算踩不上点,整体舞姿也挺好看。
后面不少穿上了皮鞋的小伙子上去跳。
陈星、赵波,然后是苏昌顺、石振涛、冯广源……
一群人嗷嗷叫着,踢开碍事的板凳,在狭窄的人缝里开始笨拙地、狂野地扭动。
身体像上了发条。
女队员们则克制些,脸上飞起大片酡红,没好意思下场跳舞,只是抱着双臂靠在一起看着男队员们嗤嗤的笑。
钱进笑的更欢。
早期人类大型尬舞现场!
各种炒货端上来,瓜子生炒栗子,全是人民流动食堂腊月新增的项目。
跳舞的胡乱跳,不跳舞的拉一把椅子抓一把生瓜子一边听歌一边吃。
开心热闹。
生麻壳、瓜子壳乱扔,然后被兴奋的脚步踢得四散飞溅。
硬纸在空中闪烁飘落。
后面又有炒南瓜子、炒葵籽和堆得尖尖的、裹着白霜的炒黄豆端上来,徐卫东在喊:“茶水呢?赶紧上茶水啊。”
“来啦来啦,客官莫催。”王丽娟找到了活,戴上随身装兜里的套袖去拎着烧水壶四处倒水。
滚烫的碎茉莉茶梗冲出的浓黄水冒着热汽,香扑鼻。
还有人拎着几个绿色军用背壶送过来,一色的铝皮外壳、软木塞:
“要不要喝汽水?我上午刚去百货大楼灌的散装汽水,有橘子味和香蕉味的,就过年时候才供应!”
听到这话钱进想起来,对徐卫东喊:
“诶别跳了,我不是还让你拿了个大塑料罐子吗?放哪里去了?里面是奶茶,用热水冲泡这大冷天喝起来最舒服了。”
徐卫东挠挠头,跑到角落里一阵翻找,最后咧着嘴抱出个老大的塑料罐子。
有人好奇的问:“奶茶?是牧区用茶叶和牛奶煮出来的那种奶茶吗?”
钱进含糊的说:“差不多,不过不一样,这是外国货,里面加了不少白,很甜。”
奶茶粉倒入搪瓷盆里,一大壶热水跟着倒入。
顿时,浓郁的香甜味扑鼻而来。
这下子连附近尬舞的几个小伙子都停下了,勾肩搭背上来问:“诶?怎么这么香啊?”
搪瓷缸和茶杯就像蜂群一拥而上。
这年头大家伙什么都不讲究。
徐卫东用自己的搪瓷缸当水瓢当勺子,舀着奶茶挨个分:
“嘿,我还得去跳舞呢,你们把我当服务员了?”
“你欺压了一年的老百姓,该为老百姓服务一下了。”有人调侃他。
学习室巨大的空间里头乱作一团。
汗味、炒货的焦香味、茶水的苦涩、奶茶的腻甜、各种牌子的烟草味还有雪膏之类简易化妆品的味道……
总之混杂一团。
随着众人跳舞也随着一壶壶热水烧开,学习室彻底变成了一个巨大蒸笼。
大冷的天,有汗水顺着一些小伙的鬓角往下流,湿透了头发,浸透了袄里的旧绒衣。
给二百多号人发福利品费时间挺长,现在白天时间短,于是尬舞一阵后,暮色降临。
有放鞭炮的声音噼里啪啦响起。
有人招呼:“钱总队过年好,我提前给你拜个年,祝你新年步步高升、祝你和小魏老师百年好合,然后我得先回去了,家里等我吃年夜饭……”
“我也回去,四喜你呢?一起走啊。”
“我不回去,我跟我妈说了,他们先吃行了,我在这边玩,等我到十来点钟回去补两口得了……”
“我也不回家,出门时候就说好了,今天咱突击队一起过除夕……”
米刚突然问钱进:“钱总队,今晚我们吃小魏老师包的水饺吗?”
“你想什么呢?”钱进翻白眼,“二百号人啊,让她给你们包水饺?”
“不过算你们运气好,我出钱买了肉,她和我嫂子帮忙调馅儿,到时候咱们自己擀皮儿包水饺。”
余力娟听到后很欣喜:“那也成啊,我是包水饺的好手,待会我来包水饺。”
“早就听说小魏老师的饺子馅有一手,今天尝尝。”
天彻底黑透,墨色泼进了窗子。
大门时不时被推开,有人离开也有人到来。
不光是突击队队员到来,他们在学习室聚会一起过除夕夜的消息传出去,同街道上好些青年得了消息三五成群的赶过来凑热闹:
“往里走,往里挤一挤,里面有地方,我们进不去了……”
此类呼声时不时响起。
门外街上,更多陌生的影子在晃动。
后面附近其他街道的青年们也来了,挤挤挨挨踮着脚,扒着门框往里看,脸上带着巨大的好奇和羡慕。
有些胆大的,跟守在门边的王东、曹有志他们套近乎,塞一支烟:“哥,咱华山路的能进去讨杯热乎水不?”
“进来,都进来!”王东叼着烟招手,“大过年的有什么能不能的?进去玩吧,别揩油啊,我保卫科的,抓着打断腿……”
徐卫东挤出来,脸膛赤红、汗如雨下,敞开旧军衣的领口都被汗水染湿了:“我草,人太多了,里面太热了,我可得凉快凉快——哟,这不老同学吗?”
“进去玩、进去玩,里头管吃管喝,咱劳动突击队管饱,当然你得赶得上,奶茶现在可赶不上了,没了!”
越是后面夜色深了、天气冷了,房门越是关不上了,闻讯而来的青年们越来越多。
认识的不认识的,泰山路的附近其他街道的,连绵不断的带着寒气涌进来。
屋子原本就爆满的空间瞬间挤得如同压缩饼干。
但没人抱怨。
许多人从没听过的音乐从四个角落里轰轰隆隆的传出来,后面突然开始“hoo、ha,hoo、ha……”
这歌声很嘹亮,歌手嗓音极其有穿透力。
但歌调跟听惯了红歌的青年们审美观很不相符,有人便嚷嚷:“这是什么啊?”
歌词开始响起来:“风沙之中,追追赶赶彼此热烈在歌唱……”
全都是粤语,更没人听得懂。
于是更多人抱怨:“换一首歌,这个不好听……”
也有人反驳:“事多!换什么换?听到什么算什么,再说这歌还不好听?确实不好听,不过多有节奏感,多适合跳舞……”
钱进听到后笑道:“赶紧听、赶紧学吧,这首歌以后你们听习惯了会非常喜欢的!”
《成吉思汗》!
八十年代迪斯科神曲!
这首歌其实是德国乐队的原唱,不过就在月初也就是1月1号被林子祥用粤语翻唱并发行了,钱进就把这磁带带过来了。
这次不是商城货,是外商办采购的商品之一。
《成吉思汗》曲调有魔力,第一次听‘这什么鸡儿玩意儿’,第二次听‘这也不好听啊’,第三次听‘吼哈、吼哈……’
钱进这会肚子都饿了。
可没办法吃饭。
本来按照预期,跳一会舞后大家就吃饭,吃的简单,大家一起肯定是吃火锅。
天气寒冷、人员众多,火锅是不二之选。
然而当下源源不断有人到来,来了就嗑瓜子吃生满屋子乱蹦哒的跳舞,根本停不下来。
这么拥挤别说吃火锅了,其实吃瓜子都费劲。
但大家伙玩的开心,也顾不上吃了。
特别是很多人是在家里吃过年夜饭后出来玩,他们跳舞权当消食了,更不可能想着吃饭。
没办法,钱进这边饿了,就问徐卫东几个人:“你们饿不饿?”
徐卫东摇晃着大屁股喊叫:“饿狼?嗷呜呜!我是饿狼……”
“泥马勒戈壁!”钱进无奈,吼道,“饿不饿啊?吃饭啊!”
王东琢磨一下,摸了摸肚皮讪笑:“是饿了啊,怎么弄啊?钱老大,这地方没法煮火锅了。”
钱进问道:“炭炉呢?准备好啦?”
王东往外指:“随时的事!”
屋里的火炉全搬出去了。
没办法,屋里人太多了,火炉成了危险品,拥挤之下容易把人挤上去。
钱进挥手:“让他们在这里摇摆吧,咱们去后面修理铺吃饭!”
还好学习室已经进行了切割,否则今晚都没地方吃饭,可能得在外头吹着寒风吃火锅。
刚点燃的几大盆炭炉端进去,白烟夹杂着零星火星子乱窜。
炉上坐着硕大的、带铜箍的炭黑色砂锅。
开水倒进去,很快,红油汤底翻滚起了热水泡。
早已洗净切好的白帮子大白菜、冻豆腐、干粉丝、土豆片、粉条、冻成一团的猪肉丸子、成堆的切好的冻羊肉卷、几大串用草绳拴着冻得梆硬的猪肉片……
七七八八的食材在桌子长案上堆成小山。
钱进端了一盘冻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