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总说人不可能总走霉运,bp机丢了那就换个大哥大,胳膊上的伤好了以后又买个摩托车,正好更新换代,以后出门也像模像样的,换一身行头,换换运气。
那是我印象里爸爸最帅气的时候,每个晚上,当我隔着好几条巷子隐约听到摩托声时,我就跑到院子里把大门敞开,然后站在阳台上等,不一会,就能看见穿着黑皮衣,带着头盔的爸爸一路从外面冲进来,他喜欢把摩托车放在水井旁边,然后拔下车钥匙,起身摘下头盔,露出年轻的脸,他的肩膀是宽厚的,背是挺直的,腰身是细长的,40岁的男人总有小伙子没有的底蕴,恰到好处的举手投足之间,都是时间沉淀出的美感。
那年爸爸40岁了,我也10岁了。
我痴迷于爸爸的摩托车,经常等他下车回屋后,自己爬到车上去,已经记不得是什么牌子的车了,只记得那辆车非常大,我每次都骑在座位前面的油箱上,两只手才能握住把手,但脚只能悬在半空。有时候爸爸忘记拔钥匙,我摁一下喇叭按钮,摩托就会发出响亮的“滴滴”声,每到这时,爸爸就从窗内向外看一眼,然后出来拔掉钥匙。爸爸总说:“你一个闺女家,怎么就爱这些东西?你看看你两个姐姐,啥时候像你一样,天天惦记着摩托车啊。”我不太敢回嘴,心里想着,当初还没生我时,你不是以为我是儿子嘛,我肯定是生错了性别,要不然爬墙上树,哪个难的倒我?
刚有了摩托车时,爸爸不让我们接近,后来我常偷偷的过去摸摸,再后来我就爬上去,爸爸看我那么喜欢,也就不说什么了。他唯一一次用摩托载我,还是那年的端午节。
端午节当天,妈妈把盛着糯米和红枣的盆放在地下,又把盆里泡好的粽子叶拿来,她自己坐在小凳子上包粽子。我看着嘴馋,围着妈妈转来转去的,一会偷吃个红枣,一会再问问什么时候能煮好,一会又拿起粽子叶学着包一下,又因为包不好把糯米漏在地上。妈妈笑着说:“你别急呀,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先去院子里和姐姐们玩,等一会熟了我就叫你。”
我到院子里玩一会,心里惦记着粽子,又跑回屋里问妈妈。这时里屋算账的爸爸出来了,他看看我说:“走,和我出去一趟,别在这烦你妈妈!”
真的吗?爸爸要带我出去!这真是少有的“殊荣”啊,我赶紧跟着爸爸出门,在姐姐们和弟弟羡慕的眼光中,无上荣耀的坐上了那辆我期盼已久的摩托车!我就坐在摩托车的油箱上,身体靠在他胸前,两手抓着把手里边,爸爸一踩油门,摩托车就嗖的一下出发了。
那是我记忆中唯一一次靠在爸爸怀里,我多幸福啊,四个孩子爸爸单独带我出门,还让我坐在他的宝贝摩托车上,那天我也很紧张——摩托车开的非常快,而且还不停地左右倾斜,我好怕会掉下去,两只手一直不敢松开。那样宽大和温暖的怀抱,在后来的生活中,成了我的一种精神依托,每当我遇到困难,总能想起,我的身后,还有一个怀抱。多年以后,我偶然听到了陈奕迅的一首《单车》,顿时泪如雨下:难离难舍想抱紧些,茫茫人生好似荒野,如孩子能伏于爸爸的肩膀,谁要下车?难离难舍总有一些,常情如此不可堆卸,任世间怨我坏,可知我只得你承受我的狂或野……
那天我们回家后,小艳已经在等我了,妈妈的粽子刚出锅,大姐被烫的哆哆嗦嗦的剥开一个粽子皮递给小艳说:“你尝尝,我们河北人到了端午都吃粽子。”小艳没吃过,试着咬了一口,烫的嘴斯哈斯哈的,可她还是爱吃,妈妈怕她一口气吃太多肚子疼,就帮她装了一盘,让她带回家。小艳端着盘子和我说:“缎子,你和我来一下。”我俩走到屋外,小艳说:“缎子,你去过人民公园吗?”我说:“去过啊,去年六一儿童的时候我妈妈带我们去过。”小艳说:“我妈妈明天带我去人民公园,我以前没去过,我已经问过我妈妈了,她说可以带你一起去,你要和我们去吗?”我说:“等我问下我妈妈。”
小艳又说:“我还有个东西送给你,是我从前穿过的一条裙子,我记得你喜欢。”“喜欢喜欢啊,是裙子我就喜欢!”我从来没有穿过裙子,每当看见小艳穿,我都羡慕的拉起她的裙角,左看看,右看看,再让她转一圈给我看。
晚上,王阿姨来还盘子,还给盘子装满了凉糕,她说内蒙人以前端午不吃粽子,吃凉糕,也给我们装一些尝尝。我激动的等着她手里的另外一样东西,果然,她又拿出手里的连衣裙送给我,那是我人生当中的第一条裙子,裙子上身是纯白色的,下身的裙摆颜色如向日葵一般,明亮耀眼,我穿上它,轻轻的转个圈,裙摆就飘了起来。
总之,那个端午节我过的非常开心,我都怀疑是不是幸运女神降临在我身上,让我在端午节当天坐上了爸爸的摩托,还吃到了从没吃过的凉糕,穿上了人生第一条裙子,第二天,王阿姨带着我和小艳在人民公园玩了整整一天,回家前,小艳摘下她的手表戴在我手腕上,她说:“缎子,你说我们两个是不是永远的好朋友?”
小艳太优秀了,她长得好看,皮肤又白,上小学后她就一直学习舞蹈和电子琴,全年级同学都喜欢她。我有时候会想,因为我们是邻居,她才和我做朋友的吧。但这一天她这样问我,让我真的好开心。我说:“当然是好朋友啦,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小艳也特别高兴,她说:“手表送给你,希望你以后能记得我。”
“我当然记得你呀”我说。
“妈妈告诉我说,他们已经帮我转学了,我家马上就要搬走了,所以,你要记得我啊。”被小艳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原来,她送我裙子,又送我手表,这一切都是因为她要离开我!我心里突然像空了一块似的,自从我们成为邻居,就一起上下学,一起快速的从傻子身边跑过,一起沿着马路的边缘走到河槽去抓蝌蚪,如果她搬走了,还有谁会这样陪着我呢?
那本来是个快乐的端午节,却因为小艳的离开而最终变得无趣。那些天我戴着小艳的手表,总是闷闷不乐,上学的时候,我习惯性的走到小艳家的门口朝里看,好像她还在那里,我喊一声她就会出来。妈妈知道我心情不好,走了一个邻居,她自然也会失落。过了几天,妈妈才告诉我,她说我们去公园玩那天,小艳的爸爸带着工人来搬家了,不想让我们看到,是怕我们难过。
“不过,”妈妈说:“如果你喜欢小艳家的院子,以后我们就住进去,你觉得呢?”
“为什么?”我问。
“因为我们已经把她家的房子买下来了,以后我们可以住那两层小楼了,到时候你喜欢那一间屋,就住那一间。”妈妈说。
我想起小艳家的房子,她家有两层,一共10间房,还有西面的两间做厨房和餐厅,曾经那些令我羡慕的,现在也可以是我的。这变化来的太快,让我不敢相信。
妈妈从那时就着手准备搬家了,爸爸说还需要重新装修一下,让妈妈不要着急。妈妈每天都去那里,想象着在院子里种什么草——最东边先种一架葡萄,让葡萄架向西延伸;墙角边都撒上太阳种子,太阳生存能力强,在墙角也能开出漂亮的小;再把现在养的那十几盆天竺葵摆放到阳台上,对了,还要放几盆在二楼的阳台上,再种点菊,秋天的时候还有可以欣赏。南墙根旁种一颗小树吧,春天开、秋天结果的那种。
妈妈还在心里盘算着屋子里的家具怎样摆设,孩子们一人一个房间,再在二楼做一个大书房,让爸爸在家工作时舒服一点。厨房在西屋会很闷热,人多的话吃个饭跑老跑去也不方便,还是在一楼安置厨房和餐厅吧,这回摆一个大餐桌,万一将来孩子们结了婚,带了女婿或媳妇回来过年,总要坐得下吧。
妈妈每天去看一回想一遍,只等着爸爸装修完成就搬家了。她还说:“你爸爸说过他会让我搬三次家的,果然他说话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