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不好意思提起、甚至从未和任何人提起过我到北京做的第一份工作，因为我只做了一天就离开了。不提是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说起这件事，如今回忆时，觉得写写也无妨。

国庆节前两天，我收到了一个医学护肤品生产销售公司、也就是药妆销售公司打来的电话，对方的hr邀请我当天下午面试，很巧的是，这家公司就在辰辰幼儿园旁边的写字楼上，如此近的位置马上让我提起了兴趣，面试之前，我到网上搜索了一下该公司的资料，除了有几个正在销售的产品之外，没有特别多的信息。

当天下午，我溜达着就到了公司，公司很小，除了老板的独立办公室外，其他十几个人共用八十平米的大厅，地方小，显得公司特别安静，我一进去就觉得不太自在。公司门口的饮水机就是简易的“茶水间”，老板办公室里的一颗发财树是唯一的绿植。hr和我简单聊过后，她说：“我们已经在网上看过你的作品了，觉得你很适合做我们的文案，请你到我们老总的办公室来细聊。”

老总正在办公室看一篇文章，看到我进来后，点点头说：“我们公司呢，主要做药妆产品和美容保健品的销售，所以主要的工作在销售部们，你现在看到的这几个人，都是行政、人事、摄影和编辑的岗位，因为我们的销售人员太多，这里地方不够，所以他们的大办公室在这个写字楼的d座。你以后也在这边上班，销售的事情不用你管，你只写好文案就行。你会写药妆的广告文案吗？”

我说：“女人都爱美，我也是女人，虽然没做过相关行业的文案，但是我应该更有兴趣去了解产品，所以文案也会写的更生动一些。”

老板问：“那我现在问你，如果让你写一篇软文，应该以什么角度把我们的产品传达给消费者？”

我答：“应该站在消费者的角度，知道他们最想问的问题，再用文章的形式回答和引导。”

老板打了一个响指说：“对呀，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文案！比如说这瓶美白淡斑药，里面有葡萄籽，你知道葡萄籽的功效吗?”

我不确定的说：“应该是对抗皮肤氧化，提高免疫力的吧？”

老板说：“这你都知道？！真的很厉害呢！”

我说：“碰巧知道而已，我们做编辑久了，杂学旁收惯了的。”

老板当时就决定了：“好，就你了，明天来上班，一会让hr和你聊一下薪资待遇。”

这么快就定了，但我还不知道我具体要做什么呢。不过我内心还是有些激动，毕竟来北京快一个月了，终于找到了一份工作，吸取了之前的教训，我也不再挑三拣四，有份工作先做着也好，况且离辰辰很近，接送方便。

最后，hr与我商定，我的薪资8000，三险一金，虽然待遇一般，可我还是很开心。

可第一天上班，问题就来了，老板把前一天给我看的淡斑保健品拿给我说：“你对照一下这里面的配方和含量，出一篇文章，我稍后给你传一个范文，你按照范文写就好。”

我拿起药瓶，这才仔细观察它，发现它的包装制作非常粗糙，药瓶外的说明上除了食用方法外，只标明了三种成分：羊胎素、胶原蛋白、葡萄籽。没有生产审批号，没有生产日期和保质期，也没有厂址。我对这样的三无产品立刻产生怀疑，于是问旁边的编辑这是怎么回事，她说：“这是美国进口的，不需要贴你说的那些。”

过了一刻钟，老板给我发来了一个压缩包，里面是各种使用产品前后的对比图——使用前满脸雀斑、痘痘、皱纹，使用后脸如刚剥皮的鸡蛋般吹弹可破。很明显图片都是p过的，而且像素差到了极点。我再打开范文，大致内容是：之前嫁给老公，后来随着年龄渐长又生儿育女后，皮肤变差，老公找了小三要将她抛弃，她背着老公偷偷买了我们的产品，一吃就好，现在老公百般后悔，已经回到她的怀抱。看完这些，我大概知道老板的套路了，这哪里是文案，这就是欺骗！我到办公室找他，问他这个到底是不是药妆，如果是，为什么没有生产审批号。

老板说：“都说过了，这是美国的产品，哪里需要我们国家批准生产，不信你看啊，这里有我们公司的代理和美国供应商老总的合照”，他从电脑里调出一张模糊的照片给我看。“再说了，你昨天来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了，你写好文案就行，其他的事情不要管。我给你发的那种文章，你一个月写四篇就行了，我再让销售部的人层层转发，如果最后点击量破万或破十万，我还给你奖励，这么轻松的工作你还抱怨什么？”

我无法应对老板的说辞，只好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对照着范文，自己也写了一篇文章。快下班时，我问旁边的人：“老板说他的销售人员特别多，在d座的大办公室里工作，这是真的吗？”

旁边的女生不屑的说：“销售人员特别多是真的啦，但是遍布天涯海角，都是“微商”啊，我们的药给一级代理商才49块钱，代理商再加价批发给他的下家，反正最后的市场价是299块钱，我们就负责给这些‘微商’生产内容，让他们频繁的转发就好了，至于你信不信药效，反正吃不死人的。吃的多了说不定皮肤真的能变好。”

我瞪大眼睛，仿佛自己进入了传销组织，我说：“那你不怕吗？自己的文章给他们当工具，万一出了事，你不怕担责任吗？”其实我心里想的是：“你良心不会痛吗？”

她说：“关我什么事，我只负责写稿子，又没有卖产品！”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敢相信真的有这样的公司存在。我有很多微信好友，他们都做微商，有的是跑到国外做代购，有的卖些零食和水果，还有组织团购给自己拼个单，虽然他们刷屏我也很烦，但知道他们只是想挣点零钱而已，东西不管贵贱，也不是假货。但是以这种公司形式，如金字塔般层层代理一个三无产品的公司，我还是第一次见。

我果断删除了刚才写好的文章，离开公司后，通知hr我已离职。

老板也许没想到我会走的这么快，他马上加我微信好友问我为什么，是工资不够高吗？我客气的说没什么，孩子刚来北京上幼儿园不太适应，需要我多陪几天。我打开他的朋友圈，想看看他是不是也每天刷屏做宣传，令我惊讶的是，他的朋友圈里一片宁静致远——几乎每个月都到寺庙还愿、经常性的参与放生祈福活动、偶尔发几句励志鸡汤，不认识的人，根本不知道他赚取暴利的手段。我本以为我客气几句他就不再问了，过了一会他又发来短息说：“你就不能留下来帮我嘛，我可以给你发更多工资。哥哥好心劝你，我知道你带着孩子找工作很不容易，在北京，哪有公司愿意要你这样事多的女员工？想在这里活好了，不豁出去怎么能行？你留下帮我，咱们双赢！”

我不再回复。

屏幕上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不到2分钟，他又发来一段文字：“哎，我也很可怜啊，开个公司，员工流动太大，招聘成本也高，你说我怎么就这么不容易，北京太势力了，没人愿意诚心诚意的对你好，看不到好处就都走了。”

我怕他继续唠叨，回复他说：“老板，你一定会越做越好的，祝你的产品大卖！”

他说我这样带孩子的人没有公司愿意要，可国庆节放假前最后一天，我居然收到了一家有30年历史的房地产开发公司的面试邀请。这家公司所有资料网上可查，公司领导全部毕业于高端学府，总公司位于国贸，全国多个城市有分公司和在建工程。这样大型的企业让我去面试，我马上心虚了起来，但没想到的是，面试特别顺利，接下来与总经理的谈话持续了一个多小时，中途到了午饭时间，即使有人来提醒该吃午饭了，他还是愿意和我多聊一会。之后，hr再次与我沟通工资待遇。

她问：“你的理想薪资是多少？”

因为被之前的老板断定没有公司要我，我有些不自信的说：“1万······”

“没问题。”hr爽利的回答，我马上知道我要低了。她又说：“我们公司是六险一金加年底双薪，试用期三个月，试用期间工资发放80%，六险一金照常，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已经被这待遇震惊了，内心一片欢腾，但我仍旧表面冷静的说：“我家里有宝宝上幼儿园，为了不妨碍工作我已经给他报了晚接班，也就是说我6点必须离开公司······”

“我们公司朝九晚五，中午休息一个半小时，加班的话可以调休但需要填写加班申请，但你是总经理助理，你的工作时间可以和他沟通，我们这边只看你的上下班指纹打卡就好。”

“什么，我应聘的不是文案吗？为什么成了总经理助理？”我惊讶的问。

“是总经理的文案，因为我们经理其他方面不需要助理，所以我们也是按照文案的岗位需求来发布职位信息的，不过以后你就是他的助理了，恭喜你。”

我被这突然降临的幸运砸中，说不出的喜悦，生怕走出这间小会议室，她就会反悔，恨不得当场拿到offer！hr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情，她说：“我稍后会把offer发到你的邮箱，你一定要记得回复我，那我们国庆节后见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