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苗苗本是机灵通透之人,早在心里计算好了一切,周坦这幅交心的模样,她看在眼里没有一丝感动,全是冷冰冰的做作和虚伪。
都不如伺候李学武。
最起码李学武不会骗她,就算是嫌弃,也会拍拍她的脸,不让亲。
“我还是有几分不明白。”周坦一副求教的模样,仔细地问道:“为啥一把不会下来?这跟才能有什么关系,为啥副职就不行?”
“你难道不知老李是怎么上去的?”周苗苗转头看了他问道:“你都知道,上面的领导会不知道?你仔细想想,上面的领导明明知道他的手段和出身,为啥还要用他?”
不等周坦回答,周苗苗直白地解释道:“说白了,老李就算有再多的问题,那也是小问题,并不会影响到大局。”
“大局是什么,是在他的组织和带领下,红星厂发展壮大成为了红星钢铁集团。”
她拍了拍周坦的手,示意他捏捏肩膀,嘴里却是没有停下来。
“同红星钢铁集团现如今的发展比起来,你觉得举报信上的这些内容重要吗?”
“可是——”周坦和顺地帮媳妇捏了肩膀,手法十分的专业,一看就是仔细学过的。
他有些迟疑地问道:“换一个同样有能力的上去不就行了吗?为啥还要忍着他?”
“哪里值当一个忍字,你读书读傻了。”周苗苗回头笑着瞥了他一眼,道:“严于律己,宽以待人懂不懂,御下之道啊。”
“你可以严格要求自己,但不能严格要求下属,否则你要累死。同样的道理,上面总不可能找到比老李更合适的干部了。”
“就算找到了,谁敢保证对方比老李干的好,万一影响了发展怎么办?你当更换一把手是那么容易的?反而是换副手影响不大。”
周苗苗转过身看了周坦,道:“其实道理很简单,老李的错误还能纠正,他的价值远远超过了换掉他所产生的影响,就可以用他。”
“你且看着吧,举报信的事必定要高高举起,轻轻放下,遭殃的无非是那些人。”
说到这里,周苗苗的嘴角撇向了门外。
周坦眉毛一挑,轻声问道:“你说……窦耀祖会不会去找楼下?”
“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周苗苗好笑地白了他一眼,道:“你忘了她男人是谁了?他还不如直接负荆请罪去。”
“啧——”周坦才反应过来,啧声问道:“你就那么笃定这件事是李学武布置的?”
啪——
周苗苗抬起手在周坦的脸上不轻不重地给了一下,眉眼间倒是风情万种,嘴里却是警告道:“以后不许直呼他大名,要叫秘书长。”
看出了周坦目光里的委屈和不解,她又耐着性子解释道:“缺了敬畏之心,叫习惯了早晚要露馅。你是我爱人,我不会害你的。我宁愿你得罪老李,也不愿你得罪小李。”
“得罪了老李他会明着收拾你,得罪了小李,你死了都不知道谁害的你。”
***
“我有这么吓人?”
李学武抖了抖手里的报纸,头版头条正是富春江大型水电站建成发电的喜讯。
他没去看坐在左手边的窦耀祖,而是看向了右手边陪坐的左杰问道:“你爸妈走了?”
“嗯,我说了想安排他们见您的,只是我爸有些顾虑,怕给您招惹麻烦。”
左杰回答的很是坦然,跟在他身边这两年属实长进了不少,相信他父母也看出了这一点。
这一次左杰父母从三线回来,其中一个目的就是想带左杰去南疆。
原因很简单,孩子大了,总不能放任他在外面自己瞎混。对于左杰在信中所写的事业,两口子也是半信半疑,不过还是尽力支持。
东风三一建筑其实就有左杰父亲的帮忙,但对方并未完全相信他被这边重用。
只是这一次回来,左杰所表现的成熟气质,做事老道,着实让他父母刮目相看了。
再看到儿子的生活状况,以及左杰故意显露给父母他积攒的工资,彻底说服了父母。
李学武其实也想见见他父母的,只是没有实际上的需要,只是想露个面给左杰证明。
现在他父母不需要这个,更怕双方接触过密引起一些误会和麻烦,便省了这些。
京城这几个月的风起云涌,确实吓坏了他们,这边的工作一结束,便急着赶回了南疆。
窦耀祖坐在一旁听着两人话家常如坐针毡,光秃秃的脑门尽是汗水。
三天了,他把能找的关系都找了,终于等到纪监通知他去谈话,这才算是死了心。
还能怎么办,说负荆请罪他哪有那个资格,他现在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罢了。
“哥,窦经理求到我这了。”
左杰到底是憨厚,不愿对方坐在对面干笑着,他看着后槽牙都痒痒。
“我都不知道你长能耐了,都学会给人平事了。”李学武看了他一眼,又看向了窦耀祖说道:“你也是出息了,混的不如小伙子。”
“领导,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您要打要罚我都应着,万请您给我那些老兄弟留条出路,是我连累了他们啊——”
窦耀祖说的恳切,只是看李学武目光逐渐变得清冷,这嘴里的话又说不出口了。
“倒是我的不是了,谁要断你们兄弟的出路?这话让我好难过啊。”
李学武放下报纸,端起茶杯说道:“老窦,咱们虽然差着岁数,可三四年下来,也算是老相识了,我没有亏待过你吧。”
“没有,是我猪油蒙了心。”
窦耀祖如丧考妣,低着头坐在那里,认打认罚的模样。
李学武却看不惯他这幅德行,杀人不过头点地,他杀过人吗?何以至此啊。
出门打听打听,谁不知道他是慈悲心肠,最是见不得人间疾苦。
说一句再世活佛也不为过啊。
“客套话在咱们这就免了吧,你我的交情不值胸脯二两,你卖我的时候早称量过了。”
李学武说的直白,窦耀祖汗如雨下,明明是大冬天的,却像是三伏天里走出来一般。
“领导,我真的错了,不求您原谅我,只求您别弃了东风建筑,这也是您的心血啊!”
窦耀祖也算豁得出去,见李学武如此说,他屁股从沙发上出溜下来,咣当一下跪在了地上。正坐在他对面的左杰站起身,躲了过去。
“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不该贪得无厌,过分奢求,要听您的话也不会有今天的劫难。”
他一边说着,却是连扇了自己十几个大嘴巴,咔咔响声真不是作伪。侧面站着的左杰看着都觉得自己脸上生疼,感动深受一般。
“我早跟你说过了,我不差你这份,两年前吧,还是三年前。”李学武想了想,微微摇头看着窦耀祖问道:“我是这样说的吧?”
“明明是你求的这份因果,我又不曾占你一分钱便宜,事到如今反而是我错了?”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窦耀祖说道:“从咱们认识到现在,一分钱账我都不差你的。”
“幸亏啊,咱们之间还有这份清白,否则我李学武真成了你口中的跋扈小人了。”
窦耀祖不敢辩白,只是一个劲地抽自己的嘴巴,眼瞅着嘴丫子已经淌血了也不敢停下。
这倒是有几分江湖气了,早前他爹、他爷爷再往上数,尽数是工匠,可不就是江湖嘛。
功名利禄摆在眼巴前,本应该固守本心,却妄想那份富贵,忘了自己是谁了。
“哥,也忒难看了些。”
左杰忍不住轻声劝慰道:“您要是不愿意看他,我现在就请他回去。”
“算了吧,终究是交情一场。”
李学武见他实在不像个样子,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茶杯说道:“你有什么要求。”
这话问的直接,窦耀祖哪敢奢求,麻木的脸上尽是惊喜,只敢摇头,眼泪已经止不住地往下流了,总算是有了条活路。
“就因为你,多少人丢了饭碗。”李学武狠狠地盯了他一眼,随即也觉得没意思,站起身说道:“你既然做不好这个经理,就让贤吧。”
他看也没看窦耀祖的反应,转头对左杰说道:“你替我去一趟津门,请吴老师回来。”
“领导,李主任那边——”
窦耀祖知道东风建筑没自己什么事了,可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嘴。
他心疼啊,这是他的心血,只李学武一句话就让他放弃,他哪里舍得。
“你还想不明白吗?”
见李学武头也没回地离开,左杰懊恼地挡在了他的身前,皱眉提醒道:“不要命了?”
“我——”窦耀祖腿打了个哆嗦,嘴唇颤抖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落得今天这个下场,他也算求仁得仁了,虽然结果差强人意,可总算是逃出火炕了。
他当然没有周苗苗那份眼界和算计,并不清楚这些举报信的威力有多大。
就像他当初贸贸然接触那些领导,感慨被李学武打压的辛苦,想要另起炉灶时一样,这个时候他只想着他自己,能保全性命最重要。
左杰瞪了他一眼,叮嘱他尽快准备好工作交接,等他从津门回来这件事必须了。
了,窦耀祖盼着了,木然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他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
***
“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缝。”张长明幽怨地盯着李学武,见他老神在在地看着报纸便伸手一把扯过,也不在乎李学武的厌恶,嘀咕道:“让我看看你在关心什么国家大事。”
“就是这个?”
他扫了两眼,却是昨天的报纸了,头版头条是水利,副版却是前几天内容的重复。
其实说重复也不尽然,说宣传力度加强还贴切些。
人民大报载文把下不下乡作为衡量一个青年支持变革的标准尺度和对变革线路忠不忠诚态度问题。是要在舆论上制造强大的压力。
“动员手段和方式粗暴和强硬了一些。”
张长明多扫了两眼,还是认真了表情讲道:“这说的注销城镇户口和停发父母工资就有点……太过了吧。”
“你这么闲的嘛?怎么有空来京城了。”
李学武一把夺回了报纸,心里倒是有几分赞同对方的话,这份载文和手段确实严重挫伤了广大知识青年及家庭的积极性和自尊心。
可形势和政策如此,又不是针对一个两个的,谁敢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乱讲话。
“你们李主任表现积极啊——”张长明嘴角微微撇着,说话言不由衷。
“一万个青年安置指标,大手笔啊。”
他迭起右腿,看了李学武问道:“既然李主任有这么大能耐,为啥还摆不平小鬼?”
“怎么,你有捉鬼的才能?”
李学武整理好手中的报纸丢在办公桌旁,看了他说道:“我介绍你给李主任试试啊?”
“我是来看热闹的,不是来凑热闹的。”
张长明对自己此行倒是有清晰的认知,靠在椅背上屌屌地说道:“韩主任很恼火啊。”
“李主任也很恼火。”李学武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看着他问道:“要不请两位领导凑一块聊聊,或许就消消火了呢。”
“那岂不是火上加火?”
张长明好笑地别过头去,看了眼窗外的阳光,这才对李学武说道:“我小舅子的事给你说声抱歉,是我没跟他说清楚,伤了你的情。”
“呵呵——”李学武轻笑一声,道:“说这个多没意思,我稀罕你的道歉啊?”
“你稀罕不稀罕,我也得说一声,不然我这心里过意不去。”张长明倒是磊落,耸了耸肩膀道:“我让他辞职了,算我对不起你。”
“嗯,小白有点生气了。”
李学武并没有装大度,直白地说道:“前两天还跟我抱怨来着,心疼这两年的付出。”
“你要这么说我就更愧疚了。”张长明苦笑了一声,想了想说道:“她喜欢什么,你随便说,我送给她赔礼道歉。”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说?”
李学武好笑地瞥了他一眼,随后示意了门口的方向问道:“去见过李主任了吗?”
“有那个必要吗?”张长明扯了扯嘴角道:“他知道我来了就行了。”
“跟纪监谈完我就回去。”
他手指点了点桌面,思索着对李学武说道:“你们滨海俱乐部缺不缺人,我送个经理给你们吧,你见过的,裴军刚,怎么样?”
“不怎么样,有听说送经理的吗?”
李学武目光有些不耐地问道:“你要进步了?职级还是岗位啊?”
“呵呵呵——”张长明笑了笑,一副什么都瞒不过你的样子,并没有解释,而是讲了裴军刚的情况,看样子是非送给俱乐部不可了。
李学武倒也没在意,他跟裴军刚认识还是在津沽培训的时候,对方在码头负责鱼获检收。
这两年靠着张长明的关系看样子是起来了,不然也不得不到一个地面关系广的评价。
你要问张长明为啥放一个人在红星钢铁集团在津门的滨海俱乐部,这还用解释吗?
人啊,永远是贪婪的。
***
举报信的热闹持续了几天,只是相关人员没有任何反应,除了窦耀祖主动辞职以外。
纪监这边确实展开了调查,不过也是以谈话为主,并没有带走谁。
热议的重点也逐渐偏离了核心,奔着边新闻去了,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李学武却是很淡定,卜清芳追着他问了几回,他都是只回复一句话,相信组织。
卜清芳能说什么,狗屁。
不过受举报信影响,津门顺风商贸主动停止了与贸易管理中心的业务往来,但并未完全停止经营活动,好像在主动避嫌。
东风三一建筑管理层更迭重组进行的很是顺利,吴淑萍走上台前,担任了总经理。
窦耀祖辞职,红星钢铁集团建筑工程总公司副总的职务也由吴淑萍接任,顺理成章。
好像真如周苗苗所说的那般,举报信并未引起风波,只是针对某些人去的。
甚至连李怀德都默认了这些变化,并未对建筑总公司管理层变动表示质疑。
随同吴淑萍就任东风建筑的还有左杰,以及窦耀祖的侄子窦永康。
窦永康就是给窦耀祖开车的那个年轻人,李学武在卫三团宿舍建筑工地见过一回。
至于说为啥免了窦耀祖,又安排了他的子侄上位,这就是吴淑萍的手段了。
窦耀祖不服,也得服了,就算他不服,那些跟他闯出来的兄弟们也都服了。
“妥协了吗?”李怀德看着手里的任职报告,眼睛微微眯起,想着李学武的手段,又有些不自信。
对于吴淑萍的出现他有些意外,但并不反对,因为对方的底细早就被他所掌握。
反而是李学武在津门的安排,这一次不好说是不是妥协,但一定是主动缓和了关系。
所以,他也在犹豫,这一次要不要遂了李学武的愿,这算不算他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