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罢钟山,景宁帝圣驾又至玄武湖。
玄武湖的湖面,比起莫愁湖,更要开阔多了,碧波千顷,中有五洲星罗棋布。
龙舟绕湖一周,景宁帝摆驾回江宁织造府。
……
……
四月初五,依然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景宁帝欲往燕子矶观江。
随侍之人依然包括了忠顺亲王、袁晳、雷孝臣、甄应嘉、陈弼纳、唐吉纳、贾雨村及姜念。
圣驾出了江宁织造府,朝城北观音门外而去。
燕子矶乃长江三大名矶之首,三面临空,形似飞燕展翅。矶头峭壁千仞,俯瞰万里长江。“燕矶夕照”之景,更是引得无数文人墨客题咏。
圣驾至矶下,虽已备好软轿,景宁帝却不愿坐轿,步行而上。
众人簇拥着景宁帝拾级而上,两旁古木森森,时有猿啼鸟鸣。
登至矶顶,极目远眺,见长江如练,舟楫如蚁,一派壮阔景象。
“好景致!”景宁帝叹道,“难怪当年李白要说‘登高壮观天地间’。”
游罢燕子矶,景宁帝又游栖霞山。
栖霞山位于江宁城东北郊,燕子矶的东边,以深秋红叶和佛教文化闻名。
山势逶迤,层峦迭翠。
山中古刹栖霞寺,乃南朝四百八十寺之首,千佛岩上石窟造像,更是江南罕见。“栖霞胜境”名动天下,多少文人骚客在此留下墨宝。
圣驾至山脚,景宁帝又不登早已备好的步辇,又要步行,道:“礼佛贵在心诚,岂可坐轿上山?”
山道两旁古木参天,时有钟磬之声从山顶传来,更添几分禅意。
将至山门,听闻一阵梵呗之声传来,清越悠扬。
入得山门,方丈早已率众僧迎候。
景宁帝在佛前上香,又观览了千佛岩石窟,但见千尊佛像,或坐或立,宝相庄严,令人肃然起敬。
景宁帝在最大的一尊佛像前驻足良久,似有所悟。
……
……
景宁帝自四月初二驾临江宁,一连三日皆是日丽风和。
圣驾游遍了秦淮烟月、莫愁春水、钟山云树、玄武碧波、燕矶江色、栖霞佛光等六处胜景。
景宁帝游玩时,姜念一直随侍,景宁帝待在行宫时,姜念也一直待在行宫,没擅自外出,就连想看望薛宝琴的心思都被他压住了。
主要原因在于,此前袁历在扬州遇刺,姜念怀疑江宁这里也可能出乱子。他若擅自外出,届时或会引发猜疑。
明日四月初六,景宁帝倒是没提前定下行程。
四月初五晚间,江宁织造府内灯火通明。
景宁帝寝殿中却只留了戴权、甄应嘉二人,余者皆被屏退。
烛影摇红中,景宁帝轻抚案上一方旧帕,神色黯然。
“朕意欲明日微服出巡。”景宁帝忽道,“去牛首山祭一祭静兰。”
他终究要在江宁微服出巡了!
戴权低垂的眼皮下精光一闪,甄应嘉则身子微颤。
十八年前,景宁帝第六次南巡至江宁,甄应嘉父亲献上个绝色佳人,名唤静兰。此女生得秋水为神玉为骨,会琴棋书画,还擅长弹琵琶唱曲。
静兰侍寝了好几日,景宁帝本欲带她返京的,她拒绝了。
景宁帝倒也没有强求,赐了大笔财物给静兰,并命甄应嘉父亲好生照看,且暗中监视,防静兰另嫁。
不料静兰红颜薄命,不足三年便香消玉殒,葬在牛首山南麓。江宁牛首山双峰耸立,佛教文化兴盛,山南缓坡被视为“藏风聚气”的吉壤,富商巨贾和高级文官偏好在此修建墓地。
静兰之事,甄应嘉知道,戴权也知道。
景宁帝此番第七次南巡,其中一个原因就在于,想亲自祭一祭静兰的墓地。
眼下听景宁帝说明日要微服出巡去牛首山祭静兰墓,戴权心里一喜,暗道:“假刺太上皇的良机会来了!”
……
……
四月初六,天色微明时,江宁飘起细雨来。
这雨细如牛毛,密似蛛网,将整座城池笼在朦胧水雾之中。
连着晴了几日,偏生今朝落雨,倒似天公也知人意,故意添些愁绪。
景宁帝晨起推窗,见檐前雨丝如织,却未改微服出巡之念。
当下景宁帝换了身靛青缎袍,打扮得像个寻常富家老爷。
雷孝臣、甄应嘉也各着素服,戴权则扮作管家模样,景宁帝的亲信一等侍卫侯渭生得魁梧,便充作护院家丁。
一行人悄然出了江宁织造府角门,两辆青布马车早已候着。
姜念领着一群侍卫亲兵,皆作商队打扮,三三两两散在四周。
雨幕中但见蓑衣斗笠浮动,若不细看,倒真似寻常行商。
马车出了城门,沿官道向牛首山行去。雨中的官道泥泞,车轮有时会陷入泥中,行进不快。
景宁帝掀开车帘,见道旁杨柳新绿,被雨水洗得发亮,远处山色空蒙,倒也别有韵味。
“十八年了……”景宁帝忽然叹道。
甄应嘉在旁陪笑:“太上皇好记性。静兰姑娘若泉下有知,定感圣恩。”
景宁帝不答,只望着雨幕出神。当年那女子实在是绝色,尤其是抱着琵琶弹唱的样子,甚是动人。可惜……
正沉思间,忽听前方林中传来一声鸦啼,凄厉异常。
侯渭立刻按住刀柄,姜念也在远处打了个手势,侍卫亲兵们悄然收紧包围。
“不过野鸦罢了。”甄应嘉笑道,“这雨天禽鸟躁动,也是常理。”
行至山脚,雨势稍歇。
众人下车步行,石阶上青苔湿滑,戴权、侯渭一左一右搀扶着景宁帝。山路蜿蜒,两旁古木参天,雨滴从叶梢滑落,打在伞上噼啪作响。
约莫两刻钟,来到半山一处平地,松柏森森,甄应嘉引路至一座青石砌就的孤坟前,碑上刻着“静兰之墓”四字。
“就是此处了。”甄应嘉低声道。
景宁帝神情恍惚,一时间难以将当年的静兰与眼前的这座孤坟联系在一起。待回过神来,他从戴权手中接过香烛,亲自点燃插在墓前。青烟袅袅中,他凝视了一会儿墓碑,抬眸对众人道:“你们退下,朕……独自待会儿。”
众人退至十步开外。
景宁帝又凝视了一会儿墓碑,旋即轻抚墓碑,似要说什么,却终究无言。忽然,一滴水珠落在石上,不知是雨是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