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他的心中,翻涌起一种难以言说的狂澜。
五品圣境。
那是他曾仰望的高度。
李敬安,他的老师,堂堂一品阁的“监察使”,却止步六品巅峰品多年,无缘更进一步。多年之后踩在机缘巧合之下,达到五品之境。
谢承钧,大乾王朝的第一战将,镇北之柱,也不过在五品之极。
“而我……”
楚宁站起身,身后雷纹隐现,魂息如海潮般起伏。
“如今,也到了这一境。”
他眼中忽然掠过一抹凛然锐芒。
“端王。”
那个昔日不顾生死,只为巩固王权,亲自下令追杀他的男人;那个以皇血为器,视人命如草芥的笑面虎。
“你当年要将我赶尽杀绝,如今……我已至五品。”
楚宁缓缓吐气,魂力凝于拳锋之间,指骨炸响。
“昔日你那几位亲卫,个个都是八品之上,围我如困兽,如今——”
他轻轻一握,五指间雷芒骤闪,虚空似隐有雷鼓轰鸣。
“他们,挡得住我这一拳吗?”
这不是炫耀,更不是妄言,而是一种久违的、沉稳的、仿佛历经九死归来之后的——真正的底气。
他目光如炬,望向雪原之外。
那一拳,没有挥出,却早已在天地间刻下回响。
吞渊的身影缓缓浮现于识海之巅,幽瞳如夜:
“你已完成九雷刻纹,魂骨初稳。”
“接下来,魂渡髓。”
楚宁眼中雷光一闪即灭。
他没有多言,只是默默点头。
他的指尖一翻,体内识海如苍穹忽然裂开。
一道幽幽光影自识海深处缓缓浮起,伴随着细密如丝的魂力震荡,那团光影中隐约可见魂纹游走、雷芒渗透,仿佛一颗凝聚千万怨念却已趋于纯净的“魂精”。
那是幽喉残魂的核心——在过去三月中,被楚宁以“雷印”封炼、雷骨淬化,终于稳定下来,成为可引渡神识之“魂种”。
吞渊望着那道魂精,声音低沉而肃穆:
“魂渡髓,乃三段雷魂修法中最危险之途。”
“你要以这颗魂精为引,将其魂焰注入脊骨最末节——‘雷尾骨’。那是你全身雷脉与神魂的交汇点,一旦崩裂,不仅魂骨俱毁,你整条魂链都会反噬成灰。”
楚宁没有迟疑。他垂眸一瞬,将指尖触向识海中央,轻声呢喃:
“雷入——魂根。”
那团幽喉魂精如被牵引一般,在识海内绽出一道淡蓝色魂焰,细如发丝,却如同针线一般,缓缓游入他脊柱最末段。
那一节散发着古老雷息、几乎被雷骨纹贯穿的“雷尾骨”。
“——咔。”
那一瞬,楚宁浑身一震,背部一根根骨节在魂焰游走下骤然发红,雷力如水银般沿着经脉倒灌,撞入雷尾深处。
“啊——!”
剧痛如潮,楚宁的喉头猛地一紧,却生生咬住未曾吐出。
他没有喊。他知道,这一关,若意志稍有动摇,将前功尽弃。
魂焰一寸寸灼烧雷骨,雷脉一点点凝炼魂髓。
吞渊在他识海之上,默默开口:
“忍住。魂髓若成,从此你不止能以魂察敌、以雷引识——更能,以意御器、以心动法。”
“这是通往‘一品’的根基所在,是你命魂具象的第一道锁匙。”
楚宁闭目,任雷火穿骨,只是低声回应:
“我会撑住。”
风雪在天地外起伏不定,而他的魂海,在这雷魂交织中,开始一点点被再度“锻写”——为的是那传说中的一步,一品之始,一魂成神。
他的脊柱仿佛被雷火灌注,骨髓如泣如诉,一道道雷纹在骨缝间浮现,魂力在血脉中逆流。
“撑住——”
吞渊陡然出手,以自己一缕“镇魂锚”嵌入楚宁识海,将他尚不稳固的魂壳死死压住。
“魂火若反噬,你便走火入魔;识海若塌陷,连我都救不了你。”
楚宁咬紧牙关,青筋绷起。他没有回应,只是死死扣住膝上断雪刀。
那一刻,他仿佛看见了雷海与魂河在脊骨中交融,一道透明的“魂髓通道”正在他体内重构。
他能感觉到,每一次呼吸,魂识都在磨出新的骨纹,每一寸神经中,都藏着雷火的残痕。
……
半年之后。
楚宁从沉定中缓缓睁眼,气息内敛如渊,魂识收敛成线。
雷骨已重塑,魂髓通路贯通至天灵,雷感如神识般精确。
吞渊点头道:“魂髓稳,神识成。”
这一阶段,楚宁虽然未至一品,但其神识之强、雷骨之坚,已远超同阶。
吞渊立于他识海之巅,身影如嶙峋魂影般肃穆。
“进展不错。”吞渊低语,声音不再是昔日的嘲弄,而像是一位师者,对弟子的沉稳检阅,“这已是‘一品’的门槛。”
“但,你还差最后一步。”吞渊说。
“魂轮?”楚宁问。
“不错。一品之境,最关键是‘魂轮’之成。”吞渊缓缓道,“你有凡魂一枚,执魂一缕,而今需再加一魂——以我为‘神性模拟’,使你在修行时提前进入三魂共鸣之境。”
“你愿意?”楚宁诧异。
吞渊一笑:“我虽不信天,但我信你。你若成,我便借你之身脱困;你若败,我也无妨。”
楚宁的眼眸微动。
此刻,在他魂轮之中,一道雷骨脉络贯穿其核,三枚魂影交缠流转。
一者,是他自凡俗而来的“凡魂”,为他保留人之情绪与信念;
一者,是战火与牺牲中铸成的“执魂”,为他承载意志之念与使命之重;
最后一者,则是吞渊神性残魂,在其识海中演化出的“拟神之魂”。
三魂并鸣,便是凡入神门的起始。
于是,在接下来两年的“魂轮筑成”修行中,吞渊一缕魂念寄宿其识海深处,与楚宁原生的凡魂、执魂形成三魂共鸣结构。
在吞渊的导引下,他那枚凝炼而成的“魂精”缓缓融入了楚宁的魂壳核心,如一滴烈火坠入冷泉。
轰然之间,魂海激荡。
他的识海掀起滔天波澜,无数雷光翻卷如龙,魂丝爆散如雪。
那一刻,他仿佛化身成了整个识海的中心,被雷火与魂力撕扯,生与死,灵与骨,在此交织,锻造。
而在这“魂觉交汇”的界点上,他踏入了三魂共鸣的第一道门槛。
“魂轮,是神与凡的界限。”吞渊的声音自远处传来,沉稳如铁,“成则越界,败则灰飞。”
楚宁眉心猛然一震,他已不再是旁观者,而是魂轮之门的“缔造者”。
刹那之间,他意识被强行撕裂,投入了一场“魂觉幻象”。
他梦见,自己成了猿侯。
在无尽血泊中筑骨,以万魂为灯,点燃“神性之火”。
每一条魂影在骨脉中哀鸣,痛苦、怨恨、悲泣,全都化为猿侯的力量——这是神的代价,是吞噬众生的代价。
他痛得几欲癫狂,却无法醒来。
再一瞬,他又化身为混元。
执印于穹顶,锁神定天。
手中神印所指之处,连星辰都颤栗。
他看见无数“天门”在自己脚下轰然崩塌,而他孤身屹立,万神不近身,众生不敢言。
那种孤独,那种注定无法被理解的宿命,如大海般将他吞没。
最后,他在一片碎裂的镜中,看见了“自己”。
他不是神,不是魔。
只是楚宁。
一位曾于北境风雪中以刀抗命的凡人;一位曾为朋友拔刀,为少女燃魂的凡人。
他想挣脱,可却在无尽轮回中沉溺。
“魂轮……你,能成么?”吞渊的声音再次出现,低沉得仿佛从深渊的尽头而来。
识海边缘,魂门猛然炸开,雷芒如火海般涌入,硬生生将他从幻觉中拉出。
他咬牙而立,嘴角溢出鲜血,却依旧没有倒下。
他的“凡魂”依旧闪耀,那是他曾笑着与李敬安喝酒的夜晚,是他在风雪里抚青璃发丝的温柔,是他把断雪刀抵在端王心口时的无畏。
那是执念,那是本我。
接着,是“执魂”。
那是他未曾言说的“愧疚”,是他守在青璃冰魄旁一夜不眠,是他在闭关时听到冬儿哭泣却无法睁眼的悔恨。
这是他未完成的誓言。
我,要让你们都活下去。
雷火在识海升腾,而最后那一抹“神魂”之光,来自吞渊的神念,缓缓植入他魂轮核心,三道魂影,于雷海之中交汇。
识海轰鸣,雷火冲顶,魂轮缓缓浮现。
它非金非玉,非形非影。
而是“魂识”具象化后的神圣投影,在那圆轮之中,三道魂影旋转不息,如三足神鼎,构建命魂之核。
吞渊立于魂海之上,静静望着楚宁从风暴中走出,一步步踏入魂轮中央。
淡金色的圆轮上,雷骨脉络犹如神血流转,三魂共鸣的光晕缓缓回旋,宛如永不熄灭的星环。
他本以为晋升之后只会感到力量的增长,却未料到,一种诡异的“异感”悄然爬上心头。
他的眼睫微颤,忽然,世界静了。
不是无声的寂静,而是一种被抽离了原本逻辑的“沉默”。
空气仿佛变得粘稠,天地间所有的灵力在这一瞬都似乎失去了它们惯常的轨迹,只剩下来自某个“不可名状之所”的呼吸声。
微弱,却无法忽视。
“……你听见了吗?”
一个极其模糊的声音,忽然在楚宁识海边缘轻响。
不是吞渊,也不是自己。
那声音不属于这片天地,它太古老,太遥远,甚至不能判断是男是女,只是一种自神魂的源底升起的震动,如同有一位沉睡的旧神,透过雷魂与魂轮,在窥视他。
“魂轮初显者……临界之灵。”
楚宁猛然睁眼,冷汗顺着脊背而下。
他环顾四周,极北雪原依旧,风起云卷,冰原在极光下微微闪耀,但他清楚,那一声绝非幻觉。
他开始听见了天地的“神魂低语”。
那是,旧界意志的喘息;
是天道枷锁之缝中的窃语;
是某种古老维度的注视,在他魂轮成型的瞬间,落下了第一道印记。
“你感应到了吧?”
吞渊忽然出现在识海深处,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你已经不属于‘只被天命塑造’的那一类人了。你现在,属于‘可能参与书写’天命的人。”
楚宁喉咙微紧,低声问:“……那是什么?”
吞渊盯着他良久,只吐出一句话:
“是裁决者的‘名单’。”
“每一个能凝聚魂轮的凡人,一旦踏出那一步,都会被高维所感知。”
楚宁脑中浮现那道模糊不清的神魂幻音,心底泛起从未有过的压迫感。
“也就是说,我……已经被盯上了。”
吞渊缓缓点头。
“从你凝成魂轮之刻,便已经不是单纯的‘武者’。”
“你是此界未来——‘升神权限’的持有者。”
“你,成为了命运的变量。”
楚宁缓缓睁眼。
那双眼不再只是充斥执念的怒意,而是一种深沉到极致的冷静与力量,如雷停海底,似火藏冰心。
他轻轻抬手,一道雷光自指尖溢出,竟能撕裂识海一角。
他的神识,已可御雷如刃。
这一瞬,他明白了。
这一品之上——命魂自持,天不压我。
“吞渊,”他开口,声音低沉有力,“这魂轮,真的只是起点吗?”
“若你能执掌它,便不是。”吞渊答,“便是……你自铸的命运。”
“魂轮之显,非止于力量,而是‘踏入神明话语权’的起点。”
魂轮转动,识海重构。
三年修行,终于画上一个轮廓。
他望向封神的冰原,雷骨轻鸣,魂轮缓转。
楚宁低声道:
“十年之约,今日已过三载。”
“剩下的——我要亲手去讨回来。”
楚宁缓缓收拳,气息在天地间一寸寸收束。
然而,就在魂轮归于平静的那一瞬。
他的神魂,陡然一震。
那是从未有过的感知延展。识海如被洪流贯通,天地万象在眼前无声流动,仿佛整个世界都被他“听见”了。
而在那无数碎乱的魂音波动中,他忽然捕捉到了一道极细微却熟悉至极的魂息。
那是……楚云。
“阿姐?!”
楚宁瞳孔猛地一缩,整个人如遭雷击。
他猛然抬头,神魂之力沿着魂轮散发的波动朝远方追溯,那气息隐匿极深,仿佛被重重封印压制,又似正被人追逐、避战而逃。
他的胸膛一紧,那种微弱得几乎要被风吹散的魂念,让他生出一股锥心的焦虑。
“她在躲……是在被人追杀。”楚宁低声。
这时,识海中吞渊现出魂影,眉头一挑,冷冷道:“你感知到了什么?”
楚宁回头,眼神灼然:“是我阿姐。”
吞渊神念一震,随即沉声道:“我能察出,那股气息中藏有一缕‘灵血引子’……与你体内同源之血,这才唤醒了这道共鸣。”
“她现在的位置,在西南方——五千余里外。”
“西南……”楚宁低声喃喃,猛然抬眸,那一方正是——一品阁所在的方向。
“原来她也在那里。”
他双拳紧握,呼吸急促许久,才缓缓松开。
眼中雷光沉敛如渊,却再无一丝犹豫。
“无论她为何在那里,我都必须去。”
“这趟一品阁,我早该走了。”
风雪再起,魂轮如月,雷声沉鸣。
他的身影在漫天雪幕中前行,步伐坚定,似要踏碎这天地沉寂。
不是为荣耀,不是为破境,而是为那始终萦绕心头、从未忘却的一个名字;也是为了那注定来临的,十年之后的破界一战。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白雾在寒风中化散。
然而眼中,却无一丝轻松。
“还不够。”
他低声说。
吞渊挑眉:“为何?”
楚宁望向北方,猿侯封印之地。
天地间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腐败与沉坠。
那是封印正在缓慢“腐朽”的气息。
猿侯的神魂被钉于锁印已有三年,而今,那原本如神塔般矗立不动的金锁神树,树根正一点点枯萎,枝叶泛起锈斑般的暗金。
更令人不安的,是根须深处。
其中一节,正在无声裂开,一缕缕黑红色的魂雾如毒蛇般缓缓钻出,蔓延至地脉之上,蚀穿了冰层,污染了雪土。
锁链轻响,细若耳语。
却在风中,仿佛哀嚎之声,隐约传来:
“还魂……还吾……”
楚宁盘膝于封域百丈之外。
他刚踏入“一品”,却没有丝毫轻松,反倒有种来自时间深处的焦躁如藤蔓般缠住了他。
那轮魂轮悬于识海之巅,虽光芒绽放,但每一次旋转,都像在发出沉沉警告:
“你不快一步……它,就会醒。”
“猿侯,就会破封。”
他缓缓起身,披风一卷,冰屑簌簌落下。
神树仍矗立,但它之下,已有第一缕锁链染上血锈。
他目光下移。
那是一条金锁——他曾亲手,以混元锁印缠绕猿侯魂核的第一道神锁。
现在,链身渗血,金纹暗淡,锁印咒文斑驳不清。
“锁……在流血?”他喃喃。
这一刻,大地忽然传来极为细微的震动。
他低头望去,只见脚下雪层龟裂,一缕缕暗色魂气沿着地缝升起,化为黑雾,在金树边缘形成一道如毒沼般的魂雾圈。
而那雾中,有数不清模糊的“面孔”正缓缓浮现。
它们啃咬着锁链,哀嚎着,仿佛亡灵在破墓而出,挣扎于轮回之外。
“那是……猿侯献祭过的魂族残影。”吞渊忽然在识海中开口,声音少有的沉重,“他们在神魂失衡之时反噬封印,形成诡沼。”
“若让这股魂沼吞没根须,三年封印将折寿为一年。”
“而三年后若未有第二重封印替代……这界,会先你而灭。”
楚宁望着那血锁将裂的金树之根,心口仿佛被无形之手缓缓收紧。
他没有说话,只缓缓抬起右手,掌心那轮淡金魂轮缓缓浮现。
这一次,它比以往更沉静,却更清晰。
在其核心,三魂交缠,一魂为凡,一魂为执,一魂,是吞渊借宿的“神性模魂”。
雷脉贯通其轮,骨髓通达识海。
楚宁知道,自己已踏入“神之门槛”。
但——他也知道,门槛,不是终点。
他缓缓闭眼。
吞渊轻声开口:
“你虽成一品,但尚未磨练你的第一魂术,也未熔炼属于你的神识技。”
“十年只余七载,时间,不容浪费。”
“从现在起,你该开始真正学会——如何以‘魂轮’控神,以‘雷骨’斩敌,以‘三魂’守界。”
楚宁缓缓吐出一口气,睁开眼:
“好。”
他望向那条即将腐蚀断裂的金锁,轻声如誓:
“我要在他苏醒之前,彻底掌握‘斩神’之力。”
“下一次,不是将他封住——”
“而是,将他,永远杀死。”
风声凛冽,金锁轻响。
远方金树枯根深处,仿佛有一道猩红眼眸悄然睁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