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只是一个怀胎七月的女子,更是一人镇天下、独撑百官的摄政王。
谢明璃端坐于宽大的紫檀木案后,腹部高高隆起,已怀胎九月有余。
这本该是静养安胎之时,她的脊背却依旧挺直如青松,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色,眼神却锐利如初。
纤长却不再细嫩,带着处理公务留下的薄茧的手指,正快速而沉稳地在一份标注着“北境军情急报”的卷宗上批注,朱砂勾勒的指令清晰有力。
案角,还摊开着一份关于五城边军换防调度的草案。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宦官侍立一旁,脸上满是忧色,忍不住再次低声劝道:
“摄政王,夜已深了,身体为重啊.这些军务,可否明日再”
谢明璃笔锋未停,声音清冷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天下初定,暗流汹涌,乾道未稳。此刻我若歇了,这帝都,这江山,都还未得真正的安宁。”
她便是这般,如雪中青莲,看似清冷易折,实则内蕴坚韧,烈而不显锋芒,寒而不染孤绝。
就在这时,她身后一道用于紧急通讯的魂幕微微波动。
一名身着谢家暗卫服饰的内侍身影迅速凝实,单膝跪地,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与恭敬:
“禀小姐!一品阁最高等级传讯!楚阁主座驾魂舟,已突破帝阙天域禁制——一炷香内,必抵京畿!”
“啪嗒。”
谢明璃手中那杆饱蘸朱砂的玉笔,笔尖一滴鲜红,无声地滴落在雪白的宣纸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痕。
阁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良久,她才几不可闻地轻轻“嗯”了一声,仿佛只是确认一个寻常消息。
然而,她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隆起的腹部,那只一直紧握着朱笔、因用力而指节微白的手,终于松了开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极其温柔地覆上腹中胎动之处。
眉宇间常年凝聚的锐利与疲惫,在这一刻冰雪消融,化作一抹足以让星辰失色的柔和光晕,低语如春风拂过心湖:
“孩儿,听见了吗”
“你爹爹他回来了。”
界舟无视帝都森严的禁空令,宛如一柄天外之剑,自云空破幕而至,穿越重重迭迭的御天光幕。
其船首悬挂魂镜阁专属的幽金徽记,五纹魂压如雷潮滚滚,引得天地间气机震荡,宫廷结界嗡鸣失衡。
那一刻,整座帝都仿佛被雷霆击中。
“那是……一品阁的界舟?!”
“天……他竟真回来了?!”
“楚宁——魂锁五纹之主……那是一品阁的阁主?!”
“他回来的时机……正值摄政王临产之际。”
“昔日他斩王家立界印,今朝再归,难道要彻底重掌乾纲?”
消息如狂涛骤雨,自宫廷内而外蔓延,百官震动,市井骚动,整个帝都如被扯开沉睡的帷幕。
帝宫正门——承天门外,灯火辉煌,侍卫肃列。
文武百官早已齐聚等候。朝服之下,众人心潮翻涌,却无人敢言,只在悄然注视那缓缓降临的魂舟,以及其上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他曾是少年魂者,逆势斩王;如今却执掌魂镜之权,魂锁五纹,以魂主之姿归来。
但众人眼中,神色却并不统一——
有中枢重臣低声咬牙:“他若再立阁督政,我等旧秩序……怕将彻底崩解!”
亦有长林军旧部眼中泛红:“谢王她一个人撑了这么久……终于,他回来了。”
更有魂图阁嫡系低声道:“五纹魂主归位,魂镜将再无旁落之忧。”
文武众心,各有千面。
而就在众声悄然分流间,承天门上的巨门在“轰隆”一声机括震动中缓缓开启。
那深邃的宫道铺展在界舟前,仿佛一条连接往昔与未来的魂脉之路,静待他走入。
界舟并未落地,在离地丈许处悬停,舱门无声滑开。
一道身影从中踏出,玄衣白发,正是楚宁。
他未着华服,周身魂息尽数收敛,如同返璞归真。
然而,当他脚步落在承天门内光洁如镜的御道上时,一股无形的、仿佛与整个天地共鸣的沉凝威仪,自然而然地弥漫开来,让所有注视着他的目光都为之一窒,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谢家核心人物早已在门内恭候,秦鹤年快步上前,深深躬身,声音带着激动与一丝如释重负:
“阁主!您总算小姐她仍在魂策阁批阅奏章,执意不肯安歇,我等实在”
楚宁目光越过众人,投向宫城深处那一点熟悉的灯火方向,只沉声道:
“知道了。”
话音未落,他已迈开步伐,不再理会身后跪伏的百官与喧哗,步履看似沉稳,速度却快得惊人,玄色的身影在灯火通明的宫道上拉出一道迅疾的残影,直向魂策阁而去。
那份深藏于平静之下的急切,在场诸人皆能清晰感受。
魂策阁内,灯火依旧。
谢明璃已从案后站起,立于窗边。
她背对着门口,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手依旧轻轻覆在腹上。
听到身后沉稳而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门口,她并未立刻转身。
楚宁踏入书阁,目光第一时间便锁定了窗边那个清瘦却挺直如竹的背影,以及那无法忽视的、孕育着生命的弧度。
他看到了案几上堆积如山的卷宗,看到了那滴落在奏章上刺目的朱砂,更看到了她侧脸上难以掩饰的倦意。
“明璃,你该歇着了。”楚宁的声音低沉,打破了书阁的寂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谢明璃这才缓缓转过身。灯火映照着她的脸,孕期并未减损她的清丽,反而增添了几分柔和的辉光,只是眼底那淡淡的青影,诉说着不为人知的疲惫。
她平静地迎上楚宁的目光,随手将桌上一份刚刚批阅完、墨迹未干的调兵折子合起,声音听不出太多波澜:
“你来的,正是时候。”
楚宁走近她,两人之间隔着书案。
他的目光落在她搁在案边的手上——那曾经执笔惊风雨、弹指出雷霆的纤手,如今指节处带着薄茧,指尖甚至隐有磨破的红痕。一阵细密而尖锐的疼痛,猝不及防地刺中了楚宁的心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