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风雨
自离开洛口,赵怀安的船队就先行,杨復光的船队在后,只几次便抵达了陕州,他和杨復光商定,先在陕州停顿,等局势明朗,再做下一步计较。
从船上一下来,赵怀安让杨復光行文给当地陕州刺史,让他运送一批粮秣、物资到三门峡南岸。
等赵怀安安顿五百背鬼扎营休息,便將郭亮喊了过来,隨后密语他一番后,便让他只带口信骑快马先行回汴州找裴迪。
郭亮带著三名骑士当天就出发,准备走官道直奔汴州。
之后赵怀安又让何文钦携带自己的亲文即刻返回光州,务必將书信交到王鐸手里。
等这些人都陆续派出去后,旁边的赵六才担忧道:
“大郎,咱们情况这么危险嘛?不如咱们直接跑吧!就回光州,到时候有咱们万余兵马,谁来了都没用。”
豆胖子也是这个意思,揪著自己的肚皮,发狠道:
“那狗太监看著像是个人,可没想到还是一个鸟样,遇到点事就要把咱们给推出去,索性把那杨復光一刀剎了,咱们直奔光州去。”
赵怀安听了这话,瞪著豆胖子,骂道:
“你是吃酒吃昏了?说这些胡话?行了行了,都滚滚滚,去营地看看战马情况,这是咱们的命根子,都给我照料好。
豆胖子缩著脑袋,然后和赵六一起拉著手跑出了惟幕。
两人刚出来,赵六就埋怨地问豆胖子:
“胖子你不会真吃酒吃昏头了吧,那种话你都说?你这不给大郎添乱吗!”
却不想豆胖子振振有词,拍著胸脯,摇头晃脑道:
“哎呀呀,没想到赵六你也不懂我啊!没看到咱主动给大郎出出气吗?再且说了,我不先说这个胡话,我怕大郎啊,他真会这么做!”
赵六恍然,再忍不住给了豆胖子一个大拇哥,感嘆道:
“哎,胖子,你真不得了。以前这份察言观色,我自翊第二无人可说第一。现在看,你已经有我八分功了,不简单啊!看来我不能再携带了,也需要学习起来。我这三日没学习,都快赶不上你豆胖子了!”
豆胖子被夸得眉飞色舞,哼了句:
“你且有的学呢!”
二人哈哈一笑,勾肩搭背就去马棚去。
大郎这话没说错,这些战马事关他们跑路,的確不能有一丝问题。
听著外头二人的笑声,赵怀安摇头笑了笑,忍不住看向那北面的山岭。
那里应该就是中条山了吧,虽然赵怀安前后两世都没来过这里,但这条如同长堤一般的横岭,
他还是听说过的。
透过帷幕,从北面山岭吹过的山风带著黄河的土腥气,扑面而来。
远远望去,那中条山就如同一条苍龙横亘在天际,山脊线在金灿灿的阳光中起伏豌,仿若龙鳞。
只坐在帐內,就能听到黄河经过三门峡天柱的轰鸣声,浊浪拍打著岸边的岩石,与外头那些无数驮夫的號子声匯在一起,苍凉又雄浑。
所以人还是要多出来走走,当个丘八,固然风藏露宿,颳风下雨都在外头受罪,但有一点好,
就是去的地方多,这见识慢慢就上来了。
就像现在,以前赵怀安对关中的艰难险阻是没有直观印象的,可到了这陕州后,亲临到此,才明白这函通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在下了船后,赵怀安为了让坐骑活动一下,是先带著背鬼和帐下都们跑了一圈马,发发汗,顺便见识一下此地的形胜。
就是跑了这么一圈,赵怀安晓得陕县不愧是关中与中原的咽喉,无论是军事还是交通,又或者是经济命脉,都相当重要。
先不说北面的大河以及北岸的中条山,那里已经是一道天然的防线了,就在南面,就是山,
形成了“两山夹一河”的天然屏障。
之前老张曾说过,以前的函谷关废弃后,关中的第一道防线就是陕县,后面才轮到潼关。
所以陕县这边专门设置了陕虢节度使一职,统辖陕州、虢州兵马,常驻精兵五千,其职责便是阻河为固,屏蔽三辅,
这一次他和杨復光巡在这里,少不得就要和这边的陕节度使打交道,不过老杨说了,这人是他们杨家的门生,自己人。
从这个层面来看,这杨家的確是够老牌的,实力深厚,连陕州这么重要的地方都是他们的人。
而且就在他跑马的这一路,隨处可见驛道上的商旅,那是著名的两京驛道,沟通著长安和洛阳的官驛。
官员、商人以及朝廷旨意都是从这条官道向东,而从江南和中原的稻米和物资,也是从这里转运到渭水。
真是长安的咽喉啊。
所以杨復光的眼光是真的不错,能选择这里停驻,依靠这里四通八达的交通网,既能快速获得中原战场的情报,也能快速获取长安的朝局动向。
而赵怀安则想得更多。
一旦真有不对劲了,他完全可以从陕州跑路,到时候往东、往南皆是一条路子。
就在赵怀安思考著退路时,外头的嘈杂声再一次將他唤醒。
他不用让人去看,就晓得这是津渡口上的驮夫们大喊號子的声音。
这一次隨赵怀安来长安的大概有六七百號人,现在就扎营在渡口的东面,而现在,他们明面上就是在等待驮夫驮运物资,绕过三门峡这段路,之后再换小舟。
但实际上这里面的门道多了。
杨復光为何选择在这里拖延时间呢?就因为这里是最容易操作的。
陕州作为关內外转输的枢纽,大量的人和物资都要从这里下,而这些全部都要靠人力驮运下来那么谁先运谁后运,这就有了说法了。
实际上,就在刚刚,津渡那边就有专门的转运吏过来请见,问赵怀安需不需要插队,但要给钱。
当时赵怀安听了连连叫好,咱们大唐果然金融治国,人人都会创收了,这帝国的转运都能成了这些人挣钱的法子。
赵怀安本就不急,当然摇头拒绝,甚至还义正言辞说了这样一番话:
“让朝廷的漕米先发,那才是关乎朝廷的大事,我们不急!”
那转输吏意外地看著赵怀安,但也没多说,就离开了。
外头再一次传来声音,这次是赵六和豆胖子的,两人掀开帷幕进来,对赵怀安笑道:
“大郎,都看过了,战马和骡子都好著呢!我们去的时候,老王他们正给战马餵精料。我骑了一圈,很棒!”
赵怀安点了点头:
“做得好。告诉马夫,仔细些,这些战马可是咱们的命,不能出半点差错。”
听了这话,豆胖子拍著胸脯,胸上的肥肉隨著他的动作一颤一颤的,保证道:
“放心吧大郎,我都交代下去了,谁敢马虎,我豆胖子第一个不答应。”
赵六也跟著说道:
“大郎,刚才我去营地转了一圈,弟兄们的士气都很高,不论做什么,就等你一句话。”
赵怀安心中一暖,这些跟隨自己出生入死的弟兄,就是他闯荡长安的底气。
他点了点头:
“好,刚刚我们回来的时候,不是遇到个牛羊贩子吗?去寻他,买二十头羊来,今晚加餐。”
赵六“哎”了声,对赵怀安说道:
“大郎,你先休息,肉好了,咱们叫你。”
说完他就拉著犹在傻笑的豆胖子出了帐了。
隨著人声一点点退去,一直被赵怀安压抑在心底的担忧也终於浮现了出来。
说实话,他还是把进长安这件事给想简单了,长安的情况之复杂远远超过他的想像。
他要面对的不仅仅是田令孜的麻烦,还有外朝的那些个宰相的爭权夺利,甚至连倚靠的杨氏兄弟,也不是那么可靠。
可长安却又是必须要去的,只要他还想做节度使。在大唐这样的政治生態中,除非你在地方譁变,以下克上杀了节度使,然后逼得朝廷追认结果。不然你都需要朝廷的正经册封的。
赵怀安和別的刺史还不一样,那就是他是以军功册封,之前一直在西川作战,后来做了光州刺史,都没有进京敘过职。
在此之前是可以的,可一旦从刺史迈入节度使,那基本就迈入了统治阶层,这种情况下,朝廷诸公、北衙乃至圣上都没见过你,如何能放心让你做一藩节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