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这个考察交流,完全可以说是为了林思成找的这个窑址,专门找了这么个名目,成立了这么个考察团。
包括何志刚。
别说像刘明刘馆长这样的本地人,就连商妍、苏院长都觉得极不可思议:乍一看,全是林思成的熟人。而且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欠林思成不小的人情。
如果说,这几位以个人的名义来帮忙,那肯定没问题。但问题是,为了林思成的个人项目,几乎集齐了陕省最权威的考古研究部门。
甚至于副省级城市,副厅级部门的主要领导来帮忙协调,就问王齐志有没有这个能力?
林思成又是怎么办到的?
一直琢磨,直到会开完,宴席开始,他们都没想明白。
不止他们没想明白,当地的领导也没想明白:就看在场的这几家单位,就考察团这个规格,别说找座瓷窑,说找的是帝陵都没人怀疑。
问题是,这儿是山西,不是陕西。就算找到了,遗址规模再大,发现再多,他们又搬不走?
所以,他们图什么?
狐疑着,几位领导套了套何志刚的话。何志刚直言不讳:目的很简单,申遗。
但几位领导总感觉,何局长没说实话:只是西大的二级学院下属的研究机构,又不是市直机关?
人家不说,不好追着问。再者怎么想,对地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所以极为热情。
杯来盏往,宾主尽欢。
六点半开始,差不多九点才结束,何志刚压着酒量,只喝了五分。
宴席刚一散,他亲自打电话,把几个负责人叫到了房间。
秘书泡茶,王齐志发烟,何志刚亲自解释。
众人才知道,何局长把为什么把他们叫过来:保密会议。
“市文物局,文化局,以及工业局、西大,几家对于这个项目还是很重视的,领导们碰了一下头,特地委派我来和地方协调沟通,顺便把各位带过来,交给林思成,所以才有了这一次的考察交流……”
“其次,再强调一下保密性:守口如瓶,惜字如金!”
你什么都没说,让我们保密什么?
正狐疑着,王齐志递过来几份文件。
顺手翻开,苏院长和商妍愣了一下:关于“宋代卵白玉瓷器工艺复原研究”的可性行报告。
再一看署名,林思成。
不是……这都什么跟什么?
林思成来山西,是来学澄泥砚的考察技术的,对吧?
技术还没学,又开始找什么瓷窑遗址,甚至不惜搞这么大动静,专门弄了个考察团?
但弄到最后,却又要提复原古瓷工艺,还是“卵白玉”?
这都是什么驴唇不对马嘴……
正诧异间,“咯吱”的一声,林思成打开囊匣,拿出了一只碗。
王齐志言简意赅:“来,各位看一下,不过年代不用怀疑,我拿到京城做的检测:北宋仁宗时期。”
只是一眼,几个人齐齐的瞪圆了眼睛。
没看文件也就罢了,但刚刚才看过,所以,这是什么?
卵白玉?
仔细再看:薄,没比鸡蛋壳厚多少。
亮,润白莹嫩,如膏如脂,乍一看,就如煮熟后剥了壳的蛋清。
再结合王齐志刚刚说的那一句:北宋仁宗时期?
北宋时期,这么白的瓷器,几大名窑都能烧,包括定窑、官窑。
但能烧这么薄,如脱胎一般的瓷胚,就只有一种:卵白玉。
一群人面面相觑:即便是“瓷中之王”的汝瓷都有精品留存。但这玩意,迄今为止就没有实物出土过,就只见诸于历史献之中。
换句话说,这是举世间唯一一只。再说直白点:孤品。
再猜一猜值多少钱?
少说也是几百万。所以,哪怕林思成什么都没有学到,这趟山西也绝没有白来。
但重点不是这个,他们惊讶的是:就靠这一只碗,要复原失传工艺?
不是他们小看林思成,就这么一只碗,把全国能数得着的研究机构、科研中心全请过来,包括中科院,全都得望碗兴叹……
但随即,一群人又定住了一样:林思成打开另一只囊箱,满满的一箱,全是瓷片。
仔细一看,有的稍薄,有的稍厚,但釉色、瓷胎一模一样。
都是内行,都能看得出来:不管是完好的白釉碗,还是瓷片,用的全是同一产地的瓷土,并同一种工艺烧成。
刚才怎么说的:望碗兴叹……现在叹不叹了?
复原的可能性有多大,谁都不好说。但他们至少知道:林思成去耀州,不就是靠研究样本,硬是把茶叶末釉和倒流壶的工艺复原了出来?
“这些都是这段时间,在永济和河津收集到的:胎体最薄,釉色最好的是北宋时期,其次金代,再次元代……元以后的暂时没有发现,估计技艺已经失传……再看这个……”
说着,王齐志又拿出一份检测报告:“全是河津瓷土!”
众人瞪眼一看,恍然大悟:
卵白玉的出产地,就在河津,所以林思成要找窑址,籍此找到更多的样品,看能不能推导出工艺。
问题是,又不是没人尝试过?
汝窑、钧窑、定窑、邢窑、德化窑、景德镇御窑等等等等,凡是建国后重新开窑的名窑,哪个没有复原过,但结果呢?
包括轻工部、国家瓷研所,从建国后就开始尝试,但因为难度太大,最后不得不放弃。
所以,要是真能把这工艺复原出来,还要什么澄泥砚?
立马投标,就地申报,不争取个国家级的科研项目,都是省有关部门、市有关领导不作为,不称职。
他们也算是知道了,林思成只是找座瓷窑,怎么搞出了这么大阵仗,并且是何志刚亲自带队?
因为市里的几家单位和西大想搞事,想从邻居家抢食吃。
所以,何志刚才专程把他们叫了过来,重点强调:要保密。
不说能不能复原成功,但凡传出点风声,就得捅马蜂窝……
本能的,几个人去看林思成,但刚抬起头,何志刚的目光先刺了过来。
几个人齐齐的躲开。
何志刚笑了笑,看着默不作声的林思成:“别有心理负担,你只管研究,剩下的交给我们!”
“也别觉得砸了别人的饭碗,你应该这么想:如果不是你,是不是要过好多年,当地才能发现窑址,更或是永远都发现不了?至于什么失传工艺,更不谈都不用谈。”
“但因为你,山西不但有了名瓷,甚至是宋代贡瓷。从填补历史空白、补全地域科技发展链条,增加文化底蕴的角度来说,地方政府都要感谢你!”
“换个角度再想:这里又不是卵白玉瓷器的工艺源头,我们复原的是官、汝、哥、定、钧的失传工艺,有什么可扯皮的?”
林思成依旧没说话:他连中科院和国家文物局的项目都敢抢,能有什么心理负担?
也不是他目中无人,自以为是:如果同步研究,他估计他都已经建厂了,地方可能还没摸到头绪。
原因很简单:卵白玉的完整工艺虽然失传了,但他在故宫研究过永乐甜白釉半脱胎器,宣德、成化蛋壳杯,以及鸡缸杯。
但地方却不知道故宫有相关的技术,以及足够多的样品,甚至连故宫自己都不知道。
哪怕知道了,甚至故宫愿意共享技术,愿意把国宝级的文物拿出来当研究耗材,地方也得从头开始研究。
一正一反,哪怕研究的再快,最少要比林思成晚三到五年。
基于这一点,基于让失传工艺早几年重现,他也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
林思成踌躇的是,搞的是不是有点大?
但谁能想到,他只是阶段性的正常汇报,在报告里提了一嘴卵白玉,文化局就跟打了鸡血一样。
先联系了学校,又联系了工业局和文物局,几家一合计,先催着让林思成写了一份可行性报告,再然后,浩大的考察团新鲜出炉。
万一……就说万一,最后没有复原成功怎么办?
林思成叹了口气,指了指《可行性报告》:“领导,文件你们到底看了没有?我里面写那么清楚:现在对于瓷窑遗址的范围,只是大概推测!
最终能不能找到都还不一定,就算找到了,谁又敢保证,必然有足够多的卵白玉瓷器?而且就算样本够多,成功率也不足三成!”
何志刚丝毫不在意:“没事,这不还有三成吗,万一呢?”
又不是第一次打交道?
就像找张安世墓的时候,林思成怎么说的:领导,把握不是很大,也就两三成,我试着找一下。
最后呢?
直捣黄龙。
用陈朋的话说:那小子八百个心眼子,他说的话你得乘一倍,然后再加点儿。他说三成,至少有七成以上的把握……
转着念头,何志刚又笑了笑:“就算没复原成功也没事,窑址肯定能找到,对吧?
新发现,新工艺,新技术,这么大的考古成果,当地还真能让我们自掏腰包?信不信到时候,他们会哭着求着给我们报销,甚至成倍的还回来?”
林思成当然信。
如果传出去:山西最大的瓷窑遗址是陕西找到的,从上到下,但凡和文化文博挂点钩的部门和领导,哪个的脸上能挂的住?
其实扪心而言,卵白玉复原成功的概率还是很大的,但事无绝对,以防万一,必须得提前打个预防针。
转念间,林思成点点头:“行,那就先找窑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