釉色油亮,莹润如玉。微微测光,釉层中泛出几丝微青。
但很淡,若隐若现,似有似无。
恰如林思成所说的:所谓的卵白玉,就如看一颗煮熟的鸡蛋,隔着蛋青看蛋黄的那种呈色。
孙嘉木不敢说自己是瓷器专家,但干了半辈子考古,发掘过的瓷窑多到数不清,他至少敢肯定:之前绝对没见过这种呈色,这种质地的白瓷。
有多好不敢说,但绝对够独特。
他不由叹了一口气:还真让这小子给找到了?
正感慨着,田杰仔细汇报:“初步探明,遗址面积应该在一千平方左右:其中半倒焰式馒头窑两座,结构包括通风口、扇形单火膛、窑床及双烟室……”
“窑洞式作坊两处,保留澄泥池、沾浆缸、灶址、石磨盘、石臼等……涵盖原料制备、制坯、晾坯全流程……”
“灰坑八座,含窑炉残渣、残次瓷片及窑具。预估瓷片及窑具标本在八百公斤到一吨左右,其中一半为窑具,四分之一为白瓷枕与三彩陶枕,其余为细白瓷……”
算一算,细白瓷样本,也就两百公斤?
林思成点点头:“谈秘书长,通知各实验中心派人来领样本!”
谈武愣了一下:他之前以为,林思成会全部拿走?
暗暗转念,他忙拿出手机,正要拨号码,又觉得还是提前问一下的好:“好的林老师,那配额怎么分配?”
林思成毫不犹豫:“就现有的六家,平均分!”
哪六家?
西大文物修复中心,省陶瓷研究中心,省考古中心,省文遗中心,及市陶瓷研究中心和文遗中心。
两百公斤样本六家分,一家才三十来公斤?
在场都是行家,从来没听说过哪个机构研究复原已失传的制瓷工艺,样本是以“公斤”论的?
少说也得是“吨”。
就几十公斤,估计连釉料成分构成都分析不出来。更别说什么窑温、气氛、结釉过程。
与其这样,为什么不集中留给研究能力最强、最有可能复原工艺的那一家?
孙嘉木刚要说话,王齐志摇了摇头。
要说哪家最强,哪家的研究进度最快,当然是西大修复中心:其余五家都还不知道卵白玉是什么东西的时候,林思成就已经尝试调配卵白玉的釉料配比了。
但其余五家即便这么觉得,也不会承认:涉及到级别、职称、工资、待遇,乃至成果归属,说什么也要争一争,试一试。
俗话说的好:万一呢?
所以与其扯皮,还不如平均分配。
至于能不能研究的出来,那就看各家本事……
谈武到一边打电话,孙嘉木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林思成,样本就几十公斤,你们怎么研究?”
“有窑炉,有作坊,遗存都比较全,基本可以推导出基本的工艺流程。
其次,细白瓷虽然少,但古垛两处遗址发掘的金代的粗白瓷却很多,差不多两吨左右。虽然说工艺有所退化,但毕竟保留了一部分技术,研究价值还是挺大的……”
孙嘉木瞪着眼睛:用退化的劣质瓷推导精品瓷的巅峰工艺?林思成,你这不是扯淡?
制瓷工艺中最复杂的哪个环节?
烧制。
要知道怎么控温:分几个阶段,哪个阶段多少度,是素烧还是釉烧,是投柴还是投煤,频率多少。
更要知道气氛:是还原还是氧化,更或是中性,怎么量化,怎么控制。
更关键的是要搞清楚,这种釉色的呈色主体元素:是铁、铜、硅、钙,更或是哪种微量元素。
说直白点:虽然都是白瓷,但粗白瓷和细白瓷用的压根就不是同一套烧制工艺。包括温度、氛围,乃至釉料配比。
就说一点:为什么古垛和上下八里发掘出来的是青白瓷和黄白瓷,而不是卵白玉?
说是工艺退化,其实是核心技术已断代,至于断的是哪一部分,连金代的古人都不知道。如果古人知道的话,就不会越烧质量越差,最后不得不转烧黑瓷。
所以,想要复原工艺,就只有一个办法:需要海量的卵白玉精瓷样本,通过分析化验,不断推导,一点点的健全数据。
但就这几十公斤?
不是孙嘉木小看他:别说林思成,中科院来了都不行……
孙嘉木盯着他:“林思成,你要不好说,我来和地方部门沟通!”
林思成笑了一下,又摇了摇头:“谢谢孙处长,但这些,都是提前说好的……”
又是这一句?
让他进专家组,负责新石器遗址的时候,他就这么说:谢谢孙处长,和省文物局说好的,要先找到卵白玉遗址……
孙嘉木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又叹了口气:算了,不劝了。
说心里话,对林思成而言,走的太顺,也并非全是好事。
早点搞砸,也好早点让他进文物局……
暗暗思忖,孙嘉木抬起头:“林思成,要不咱们打个赌:你要能复原出工艺,但凡能烧出一件仿品,剩下的局里给你包了:期刊推荐、申报考古发现、申遗……你连计划书和申请书都不用作,到时修签个字就行……”
“如果复原不出来,那就别钻牛角尖,先帮我把南台地遗址弄出来。完了之后,河津窑肯定要进行系统性的发掘研究,窑址全是你找出来的,你得负责到底……”
林思成的眼睛“噌”的一亮:还有这样的好事?
看他跃跃欲试,感觉不大对劲,孙嘉木连忙打补丁:
“先说好,只限细白瓷样本,你研究完就算完,别拿粗白瓷糊弄人……还有,说不好河津窑得搞两三年,你考虑清楚……”
何止两三年?
前世,河津窑断断续续,整整发掘了五年多。五年的时间,他硕博连读都够了。
当然,那是他赌输的前提下……
暗暗转念,林思成笑眯眯:“孙处长,君子一言?”
孙嘉木斩钉截铁:“驷马难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