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龙无首,建制崩溃。
剩下的日本士兵,在死亡的威胁和指挥链断裂的双重压力下,彻底陷入了混乱。
有人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在战壕里乱跑,有人跪在地上绝望地祈祷,还有人则发了疯似的朝着外面胡乱开枪。
没有人注意到。
就在这片人间地狱般的混乱中,一个身影悄悄地动了。
中田胜彦。
他那双麻木空洞的眼睛里,在看到那名颈动脉被切断的士兵喷血倒下时,终于重新闪过了一丝微光。
那是生物最原始的、对生存的渴望。
去他妈的武士道。
去他妈的帝国。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竹内前辈死了,龟田小队长也死了,所有人都快死了。
他不想死。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如同疯狂滋生的藤蔓,瞬间占据了他整个大脑。
他不再有任何犹豫。他像一只壁虎,身体紧紧贴着战壕的内壁,利用爆炸的烟尘和混乱的人群做掩护,悄无声息地、一步一步地向着战壕的后方退去。他的动作很轻,很慢,但每一步都异常坚定。
他绕过一具被炸烂了半边身子的尸体,踩过一条黏滑的、不知是谁的肠子,最终来到了战壕的一个拐角。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确认后方暂时没有中国士兵后,他猛地一咬牙,手脚并用地爬出了这条吞噬了无数生命的壕沟。
他甚至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
忻县县城,日军第24师团指挥部。
这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压得每个人都喘不过气。
电台的“滴滴”声和通讯参谋们沙哑的呼叫声交织在一起。
一名年轻的通讯参谋嘴唇干裂,双眼布满血丝,他已经连续几个小时对着话筒呼叫着那些再也不会有回应的番号,嗓子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师团长黑岩义胜中将,像一尊石雕,纹丝不动地站在巨大的作战地图前。
地图上,代表着他麾下部队的红色箭头,已经被无数个代表着“山西民团”的蓝色箭头分割、包围,如同被蛛网困住的飞蛾。
侧翼那个巨大的、触目惊心的缺口,仿佛是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正在无情地嘲笑着他的无能。
参谋长三宅俊雄大佐脚步沉重地走到他身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言的悲哀。
“第20师团,还没有回电吗?”
黑岩义胜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令人心悸。他没有回头,目光依然死死地盯着地图上那个致命的缺口。
三宅俊雄艰难地摇了摇头,喉咙里仿佛堵着一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吗……”黑岩义胜的嘴角扯出一个近乎自嘲的弧度,“没有,那就算了吧。”
他终于转过身,原本锐利的眼神此刻只剩下死水般的灰败。
他环视了一圈指挥部里那些同样面如死灰的参谋们,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带着一丝疯狂的语气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传令下去!命令各部队,原地固守!胆敢有擅自撤离阵地者……”他眼中闪过一丝暴虐的凶光,“杀无赦!”
指挥部里一片死寂,只有电台的电流声在“滋滋”作响。
黑岩义胜停顿了一下,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疲惫地靠在地图桌的边缘,声音低沉了下去,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另外……再给筱冢义男司令官,和华北方面军的寺内寿一司令官,各发一封诀别电报吧。”
他抬起头,眼中是无尽的悲凉和不甘。
“我黑岩义胜,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至少,要让大本营知道,我们第24师团,是如何战斗到最后一刻的。”
“师团长阁下……”
三宅俊雄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眶瞬间红了,滚烫的泪水顺着他脸上的皱纹滑落下来,他猛地一个立正,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哈伊!”
……
几十分钟后,太原,第一军司令部。
当译电员将那封带着不祥气息的电报送到筱冢义男中将面前时,整个司令部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筱冢义男看着电报上“玉碎诀别”的字眼,脸色先是铁青,继而涨成了猪肝色。他那只戴着白手套的手,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剧烈地颤抖着。
“啪!”
他猛地一拍桌子,将那份薄薄的电报纸狠狠地摔在地上。
“废物!一群废物!”他的咆哮声震得窗户都在嗡嗡作响,“黑岩这个蠢猪!第24师团一万多人的精锐部队,竟然被一支地方民团打得要发诀别电报!
帝国的脸面都被他丢尽了!七田一郎那个混蛋在干什么?他的第20师团已经上岸一天了,为什么还没赶到忻县救援?”
他愤怒的对象,是黑岩义胜的无能,更是友军的按兵不动。在他看来,这是一场奇耻大辱,是皇军内部协同作战的巨大失败。
与此同时,北平,华北方面军总司令部。
总司令官寺内寿一大将,在看到同样内容的电报后,却表现出了截然不同的愤怒。
他没有咆哮,只是静静地坐在椅子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手中的指挥棒,被他攥得咯咯作响。
他缓缓地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目光扫过山西的战场态势,最终停留在了忻县那个被撕开的口子上。
“八嘎……”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冰冷刺骨。
他愤怒的,并不仅仅是第24师团的失败。他愤怒的,是筱冢义男指挥能力的失望,以及那支名为“山西民团”的部队,所展现出的、令他感到恐惧的战斗力。
强大的炮火,犀利的穿插,精良的装备……这根本不是一支地方武装能拥有的实力!这支突然冒出来的部队,像一根毒刺,狠狠地扎进了华北方面军的心脏,彻底打乱了他所有的战略部署。
“给大本营发电!”寺内寿一的声音里充满了杀气,“要求立刻重新评估苏耀阳以及所部的威胁等级。
此獠……不除,必成帝国心腹大患!”
他的愤怒,源自于一种更深层次的、对未来的恐惧,或者说是对未来,对战争必胜信念的崩塌,这种崩塌要比任何失败都要来的可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