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在狭窄的楼梯间快速向下延伸。
然后。
楼下的引擎声响起。
逐渐远去。
……
姜在勋钻进车里时气息还有点不稳。
金大元从后视镜瞥了他一眼:
“又磨蹭?脸这么红?”
“……热的!”
车子汇入金浦机场高速的钢铁洪流。
熟悉的公寓楼在车窗倒退的景致里迅速缩小、模糊,如同他此刻心头那片被揉皱又悄悄抚平了一角的情绪。
……
车子在金浦机场国际出发层停下。
推开车门。
九月中旬微凉的空气混着机场特有的喧嚣扑面而来,瞬间冲散了车里残留的那点属于圣水洞公寓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
国际出发大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姜在勋目光扫过指示牌,很快就在一个相对僻静的休息区角落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老师。”
姜在勋快步走过去鞠躬问好。
黄政民闻声,抬手把帽檐往上推了推,目光随意地扫过姜在勋拖着的箱子:
“剧本第 37页,朴武宅在 c2营地那个晚上。”
“……”
姜在勋一愣。
几乎立刻进入回答老师提问的应激状态。
大脑快速闪过那页内容:
朴武宅在日记里写下了对家人深深的愧疚和不安……
“……他梦到了去世的奶奶?然后……”
姜在勋有点卡壳。
关键细节没记牢。
黄政民嘴角往下撇了一下。
没说话。
但那无声的压力比直接训斥还沉。
旁边的助理强忍着不敢笑。
姜在勋只觉得自己的后颈开始冒出虚汗。
最近脑子里塞满了朴武宅的生平轨迹、《好日子》杀青的琐碎、还有……圣水洞和清潭洞无形的丝线缠绕。
台词本的优先级竟然被挤到记忆内存的后台角落。
他只觉得脸上有点烧,手忙脚乱地拉开背包翻找。
“行了,不用翻了。”
黄政民突然出声打断,语气带着点“早就猜到”的了然。
他太清楚姜在勋了。
这孩子面对复杂角色,会一头扎进背景里拔不出来,像极了年轻时在片场同样跟自己较劲的自己。
他没追问那句关键的台词细节。
就像这趟去尼泊尔本就是感受。
而不是赶考。
“坐吧。”
“是。”
“行程大概这样。”
黄政民把手机屏幕转向姜在勋,上面是详细计划表:
“加德满都待三天,主要是倒时差、适应海拔,顺便跟当地的登山协会和向导碰个头,听他们讲讲当年的事。”
“然后包车上山,到大本营待个……嗯,四天左右?看情况。主要就是让你吸吸那儿的空气,感受感受那风刮在脸上像刀子、喘气跟拉风箱一样的感觉。别指望能舒服,就是去遭罪的。”
姜在勋点点头,道:
“听说……高原反应会头疼,睡不着,喘不上气。”
“是这样的。难受就吸氧,不行就下来。又不是真让你爬上去。不过……提前背点专业术语没坏处。省得到时候向导跟你讲什么‘冰裂缝’、‘雪崩区’、‘昆布冰川’,你一脸懵,丢人丢到国外。”
“这个我有准备!”
姜在勋正色道:“我查了资料,还看了纪录片……”
“来,考考你。”
黄政民打断他,身体微微前倾:“知道在海拔八千米以上,人为什么不能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吗?特别是……方便的时候?”
“呃……”
姜在勋被这突如其来的、极其具体又略带粗俗的问题问得一愣。大脑飞速搜索着这几天恶补的知识:
“因为……低温?失温危险?”
“笨!”
黄政民一巴掌不轻不重地拍在他后脑勺上,脸上却带着戏谑的笑:
“因为风大!你刚解开裤子,一阵风过来,能把那玩意儿直接冻成冰棍儿!明白了吗?这才是‘死亡地带’最真实的危险之一!纪录片里可不会教你这些!”
姜在勋:“……”
那些严谨的生理学知识、悲壮的英雄事迹。
在黄政民这“接地气”到近乎粗俗的“科普”面前,瞬间显得有点……苍白无力。
机场广播适时响起。
温柔的女声提醒着飞往加德满都的乘客开始登机。
“走吧。”
“嗯。”
助理立刻拖起两人的行李箱。
姜在勋背上沉重的登山包跟在黄政民身后混在商务舱的队伍里,鱼贯走进机舱。
巨大的波音777滑行、加速、爬升。
最终冲进云层之上。
平稳飞行。
舷窗外是无边无际的灰蓝色云海。
引擎低沉的嗡鸣成了催眠的背景音。
……
飞机经停香江机场一个多小时。
重新升空。
机舱屏幕上显示着剩余飞行时间和前方地图。
最终。
客机在轻微的颠簸中降落在加德满都特里布万国际机场。
航站楼显得老旧。
色彩浓烈的壁画和穿着传统纱丽的妇女构成强烈的异域冲击。
走出机舱通道。
气温明显回暖。
接机的人早已等候多时。
是黄政民熟识的当地登山协会安排的向导和翻译。
一个皮肤黝黑、笑容朴实的中年男人和一个戴着眼镜、看着有些文气的年轻人。
“欢迎,黄先生!”
向导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热情招呼。
前往市区的路上。
车窗开着。
加德满都的风卷着尘土的味道吹进来。
空气里混杂着柴油尾气、街头小吃的油炸气息,还有远处焚烧某种植物的烟气。
路边色彩艳丽的建筑、衣衫褴褛的儿童、形态各异的神庙、在街道中间懒洋洋踱步的牛……
构成一幅混乱又充满生命力的图景。
姜在勋看着窗外陌生的景象。
鼻翼抽动了一下——
似乎适应得还行?
接下来的三天。
他们住在泰米尔区一间专为登山者提供便利的客栈。
日程安排得很满。
时差和近1500米的海拔双重作用下,姜在勋在第一个晚上几乎没怎么睡。
翻来覆去,头有些隐隐的胀痛,呼吸也感觉比平时费力些。
白天。
黄政民带着他去拜会当地的登山协会前辈。
坐在光线昏暗、充满酥油茶和烟叶味道的小茶馆里,听那些曾亲身经历过 2004年灾难或无数次挑战珠峰的登山者,用平静而沉重的语气讲述风雪的暴虐、缺氧的绝望、以及人在极限压力下的抉择。
扎西则带着他们穿梭在加德满都狭窄、嘈杂、充满生活气息的街巷。
辨认本地户外用品店里的专业装备。
教他们最简单的尼泊尔语问候。
适应这里稀薄但尚可承受的空气。
倒时差的第三晚,头痛终于缓和。
姜在勋在狭窄但干净的客栈小露台给李圣经和林允儿分别发去信息——
内容大同小异。
加德满都的街道。
色彩斑斓的寺庙。
和向导扎西的合影。
报告时差基本调整完毕,明天正式启程进山。
信号断断续续。
林允儿的回复很快。
文字里是标志性的温柔与关切:
【空气稀薄,好好感受,但也别太勉强自己。】
后面还配了一个抱着星星的小熊表情。
李圣经的回复一如既往地实用且带着点“嫌弃”:
【头疼还乱跑?多喝水,别傻乎乎地买路边的水喝。】
姜在勋看着两条风格迥异的消息,手指在冰凉的屏幕边缘摩挲了一下,最终只是各自回复了一个简单的【好】。
次日。
从加德满都到珠峰南坡大本营所在的卢卡拉,需要搭乘那种能坐十几个人的小型螺旋桨飞机。
飞机在狭窄的山谷间颠簸穿行。
舷窗外是触手可及、覆盖着皑皑白雪的陡峭山壁。
机舱里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连黄政民都下意识地抓紧了扶手。
抵达卢卡拉。
海拔2840米。
空气明显清冷稀薄起来。
稍一活动,心跳就开始加速。
从这里开始。
徒步是唯一的交通方式。
背着行囊。
沿着蜿蜒的山路向上跋涉。
空气越来越稀薄。
风也越来越硬。
起初是沿着河谷。
能看到奔腾的冰川融水。
后来是陡峭的之字形山路。
脚下是松动的碎石。
每一步都开始变得沉重。
海拔3500米。
姜在勋感受到了高原的恶意。
第一天进山时那种新奇感被取代。
太阳穴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箍住。
一跳一跳地胀痛。
呼吸变得费力。
姜在勋开始真切体会到黄政民口中“拉风箱一样喘气”的感觉。
背着最基本徒步包的重量仿佛在成倍增加。
每一次迈步都需要更深的呼吸来驱动。
血氧饱和度仪显示的数值不断走低。
心跳却咚咚地加速。
如同重锤敲击着胸腔。
“慢点。”
黄政民的状态也好不到哪去。
他停下脚步示意休息一下。
“感觉怎么样?”
“头疼……喘不上气……”
姜在勋扶着膝盖大口喘着粗气。
他只感觉肺都要炸开了。
眼前的景色都开始有些发。
黄政从背包侧袋掏出一小罐便携氧气递给他。
姜在勋接过来,学着旁边一个欧美登山客的样子。
将面罩扣在口鼻上用力吸了几口。
冰冷的、带着塑料味的氧气涌入肺部。
那令人窒息的憋闷感稍稍缓解。
但太阳穴的钝痛依旧顽固。
……
在珠峰大本营的四天。
是姜在勋人生中最漫长的四天。
也是他精神上受到冲击最强烈的四天。
白天。
向导带着他们在营地附近活动。
熟悉环境。
近距离观察那些即将出发或刚刚下撤的登山者。
他们的脸上刻着风霜。
眼神里混杂着疲惫、亢奋、以及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帐篷外。
有人在高反中痛苦呻吟。
有人在为出发前的最后准备而忙碌。
无线电里传来模糊的通话声。
夹杂着不同国家的语言。
夜晚。
温度骤降到零下二十几度。
即使裹在厚厚的羽绒睡袋里。
寒气依旧能穿透进来。
冻得人牙齿打颤。
难以入睡。
帐篷外是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风永无止境地刮过冰原。
发出令人心悸的呜咽。
在这种极端的寂静和寒冷中。
人的感官似乎被无限放大。
时间的流逝也变得异常缓慢。
姜在勋躺在睡袋里。
睁大眼睛看着帐篷顶。
脑海中反复回放着朴武宅生前的影像、日记里的只言片语、以及向导讲述的那些关于山难和救援的片段。
(恐惧……)
(责任……)
(对家人的愧疚……)
(对山峰纯粹的向往……)
(还有……那种在极限环境下,人与人之间最原始也最珍贵的羁绊……)
这些复杂而沉重的情绪。
以前只是纸面上的文字。
此刻。
在这片冰冷、寂静、连呼吸都奢侈的土地上。
它们仿佛有了重量。
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上。
数日后。
身心俱疲但某种程度“淬炼”过的两人终于踏上归程。
车子在颠簸的碎石路上行驶良久。
重新回到加德满都稍显“繁华”的泰米尔区。
找到一家能顺畅上网的咖啡馆坐下点单时,久违的手机信号如潮水般涌进,各种社交软件的推送提示瞬间霸屏。
姜在勋揉了揉依旧有些发胀的太阳穴。
解锁屏幕。
手指无意识地滑动着,略过一堆无关紧要的新闻和应用通知。
很快。
他的目光被几条韩国某主流媒体的头条推送短暂地黏住了。
一条标题异常醒目地挂在推送列表顶端:
【少女时代 jessica郑秀妍确认退团!】
(郑秀妍?)
(秀晶的姐姐?)
姜在勋疲惫的大脑甚至了两秒才将这名字与脑海中的人对上号。
指尖停顿在冰冷的触摸屏上。
新闻标题下方的预览文字飞快地滚动着:
“因个人事业规划与团队活动产生严重冲突……”
“公司发表声明……”
“少女时代组合将以八人体制活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