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甚至,就连原本已经冲入平阳城中的滔滔大水,也似乎是在逐步退却。
不知什么时候,余执哗地从水中站起身来,一脸茫然看向四周。
只见原本还將整座城池几乎淹没过半的大水,就在方才的某一个瞬间,忽然就哗啦啦自行退去了。
他本来在暴风雨中奋力游动,已是將生死置之度外,一心只想救人。
可现在,风呢?雨呢?大水呢?
水退得太快了,方才还能將人全身淹没,片刻后则只能淹到半身,而此刻,水浅得甚至只能堪堪没过余执的脚踝了。
他抬起一脚,哗啦一声。
至此,终於听到了头顶上的阵阵惊呼声:“水也退了!那孽龙便连龙首也退出过半了!”
“到龙眼了,快了,快了……”
什么快了快了?
余执没弄明白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却又在忽然间闻听到幼儿哇哇的哭泣声。
“呜呜哇!娘,我好怕,我好怕啊……”
他一转头,只见那边水退后的街角处,一块破烂的木板边,先前那妇人正抱著小儿翻身坐起。
小儿在嚎啕大哭,妇人则茫然四顾,又惊又喜。
“不怕不怕,乖宝儿不怕,没事了没事了,水都退了啊,雨也停了……”
再下一刻,一个男人从地上踉蹌起身,亦是狂喜奔向两人。
“芹娘!水退了,你没事,小郎也没事,咱们都没事!”
一家三口迅速团圆,劫后余生,又惊又喜,又哭又笑。
余执一个人站在一边,无人在意他。
他的心臟却在砰砰狂跳,喜悦从心臟蔓延,淹没全身,又直衝大脑。
强烈的晕眩感袭来,余执生怕这一切都是幻觉,他没忍住伸出手,忽然猛地一掐自己大腿。
“哎哟!”
余执痛得惊跳起来。
他又砰地一下撞到了旁边一根柱子,这下撞得屋宇震动,上面便终於有同窗想起他来,忙探身来看。
却见余执捂著脑袋,正痛得呲牙咧嘴。
同窗大笑,待要嘲笑他,却又捨不得去看远处正在发生的神奇一幕。
“快看,那孽龙连眼睛也退出龙门了,只剩头顶龙角了!”
“一只手制服一头將整个平阳府都搅得天翻地覆的龙,这人……不,这位神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为何他看起来如此轻鬆,那孽龙竟似乎没有反抗?”
“你怎知没有反抗?或许是因为那位神仙太强,孽龙的所有反抗都毫无作用呢?”
“正是正是,正如你我走在路上,倘若不知不觉踩死一只蚂蚁,你猜那蚂蚁有没有反抗,它可有能力反抗?”
如此將蚂蚁与前方那曾掀起滔天巨浪的孽龙相比,则反而更加突显出了伏龙之人的强大。
余执在下方听著,一时间不由心神摇动,目眩神迷。
他有些懂了为何会退水,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臟这下子不是要跳出咽喉,而是索性就要將他整个人都跳得惊死过去。
余执有太多的话想要问,可他太激动了,以至於什么都说不出口,唯有慌手慌脚地找到一架梯子,急忙忙就重新往屋顶上爬。
问再多,都不如自己此刻爬上屋顶,亲眼一观。
屋顶上,眾人还在七嘴八舌地议论著。
震惊到一定程度,人心就只剩下钦服与神往。
“快,快看,那龙角也开始退出龙门了!”
“真不敢想,那位神仙究竟是何等人物,何等身份。若是我等能与这位神仙结交……”
“你怕不是在做梦?”
“唉!”
眼看那龙角就要全部退出龙门,忽然却闻一声轻嘆。
这却不是在场任何一人发出的嘆息,而是响彻在远处的天空,先前也曾给无数百姓带来灾难的那道幽怨女声。
是“谢娘子”!
谢姜,十年前天南道的治水钦差,谢怀錚之女。
那女声语调幽怨,句句控诉:
“尊驾只手伏龙,如此伟力,却为何竟要与我孤儿寡母作对?
你有这般能耐,怎不治理治理这腐朽山河?
怎不睁开眼睛看一看,眾生多艰!
你这般能耐,偏要欺我孤儿寡母身后无人。我与我儿,只是要復仇而已啊……”
话音未落,却有道声音响起说:“不,你身后有人的。谢姜,你回过头来瞧瞧。”
浩荡的元沧江上空,陈敘感受著【缚龙回浪】的奇妙力量。
满城狂浪尽皆在他意念的收束下纷纷退潮,元沧江的水位正在疾速恢復到正常状態。
而他手掌下,那头无论如何挣扎、亦都始终无法逃脱的孽龙,眼看就要彻底退出龙门——
至此,一直只闻其声而不见其人的谢姜终於从水中飞身而起。
她满头白髮直垂脚踝,当她飞上天空时,她那飘舞在身后的白髮不似头髮,倒更像是三千水草。
不,那又不像是水草,那更像是无数道正在吶喊的冤魂!
谢姜一现身,整个天空都仿佛暗淡了片刻。
当她幽幽诉说时,一种无法言喻的蛊惑之力便在无形间向四面发散。
她注视著陈敘,哀婉、淒伤的情绪便仿佛是从画中而来。
如此声声控诉,其实便是一种无形攻击。
可就在谢姜的身躯越飞越高,眼看就要飞到陈敘身前时,在她身后,却忽然出现一道声音。
谢姜不由面露惊悚,豁然回头。
兜头却是一支巨大的斗笔点来:“无规矩不成方圆!邪道,枷锁来也!”
后来者何人?
自然便是闻道元!
原来是闻道元站在谢姜身后,所谓的“你身后有人”便是如此。
谢姜尖叫一声,满头白髮顿时四散飞射。
可闻道元又岂是易於之辈?
隨著斗笔点来,一道微微泛著金光的巨大牢笼便就此凭空生出。
轰然一声,將谢姜本人……连同她所有飞射的白髮一併困入了牢笼中。
与此同时,天空中的那头孽龙也终於被陈敘彻底从龙门中逼退。
那孽龙哀鸣一声,砰地一下整个身躯回復鱼身。
只留下一颗怪模怪样的龙首,还有龙首上方两根龙角未变。
陈敘捉住龙角,倒提怪鱼,將它整个身躯拖至半空。
而后,他手一伸,掌中便凭空多出一柄巨大的吴鉤。
吴鉤亮如秋水,谢姜在牢笼中不由“啊”地惊叫一声,慌忙质问:“你要做什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