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採薇还没有决定是不是要救人,对面船上就有人用粤语喝道:
“黑帆会出红差(杀人)!不要多管閒事!谁敢救他们,一起出红(杀)!”
那广东隨从梅福生说道:“採薇娘子,这是黑帆贼,是珠江上的杀手帮,受人僱佣取人性命。“
寧採薇明白了,原来遇到了杀手组织出差。
“这么囂张?”寧採薇很是无语,“官府不管么?”
“官府?”梅福生神色讥讽,“和官府一路的啦,他们使了银子,烧香都拜齐了菩萨,没人管他。”
“黑帆贼算不上大佬,那些山主、船主、教主。才是真大佬,和知县都能称兄道弟。”
寧採薇不知道,晚明时期的广东,黑恶势力极其囂张,各种帮会秘社多於牛毛,黑帮“文化”十分浓郁。
有山贼、水匪、会社、打行、邪教等等。
这些黑恶组织,少则百十人,多则甚至上万人。他们贩卖私盐、抢劫、
绑票、杀人--无恶不作,民愤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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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姓也莫可奈何。
屈大均说:“今牧民者,以寇为利。“
广东官员把黑恶势力当成摇钱树,官匪之间的勾结很深,公然蛇鼠一窝,一气,黑恶势力无处不在,保护伞也无处不在。
以至於被黑恶势力破家灭门者,司空见惯。
隆庆时期,光是永安府,就有数万平民死於黑恶势力的害,危害之巨,犹如战乱。
此时,眼见两个人要游过来,梅福生赶紧说道:
“小娘子,属下以为,最好不要插手,这些都是黑道仇杀,被杀者也未必是好人,得罪了黑帆贼,这趟水路就麻烦了。”
张柱、周德嗣等人,则是严阵以待,只等寧採薇下令。
寧採薇当下不再犹豫,下令道:“避过他们,不要救人。”
她如今是个商人。她是来办事的,不是行侠仗义的。官府都不管的事,
她为何要引火烧身?
她首先要对十几个部下的安危负责。
那两个人眼见寧採薇的船开走,不禁破口大骂道:
“丟你老母!”
“小婊子!生子没眼!”
女侠般的丁红缨原本还有些愧疚,可是听到两人的大骂,心中的愧疚顿时消散一空。
看来这两人,也不是什么好饼。
那两人大骂见死不救,刚骂几句,就被黑帆贼的箭射死。
黑帆贼射死了两个人,接著居然追了上来。
他们的船更快,很快就拉近了距离。
寧採薇的脸色,立刻一片阴寒。
我没有多管閒事,你们还要不依不饶?
你们要是找死,別说是黑帆贼,就是锦帆贼,那也给我去死。
“准备应战!”寧採薇下令道,“不动手则以,动手就全部灭了,一个不留。”
十几个人凝神戒备,火都取出来了。
而寧採薇第一时间就要带著年纪相仿的薛素素进入船舱。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接船廝杀的事情,她可不能冒头。这不是怕死,而是不能成为部下的累赘。
然而她还没有躲进船舱,那追上来的船就传来一个声音道:
“谢过船上的朋友,买我黑帆会的面子!既然见了面,这点心意还望朋友笑纳!”
说完有人手一拋,一个沉甸甸的包袱就扔到甲板上。
隨即,那船就掉头张帆的往下游开去。
这一幕,实在大出所有人意料,
周柱捡起包袱,打开一看,却是几锭银子,刚好二十两。
“小娘子,是二十两银子。”
寧採薇拿起一锭银子,见到是十足的雪银,银子是船型,底部打的印戳,乃是黑帆二字。
“呵,这些杀手很讲规矩啊。”丁红缨笑道,“干活时被其他人撞见,
还要给彩头。”
寧採薇问道:“这叫彩头?”
丁红缨点头,“是啊。讲规矩的就是给彩头,意思是交个朋友。不讲规矩的就是杀人灭口嘍。”
寧採薇收起银子,笑道:“这些银子,给大家买酒喝。”
不久之后,船就到了广州江面,只见两岸灯影迷离,船如市。一片繁华。
悠扬的丝竹管弦声中,伴隨著咿咿呀呀的粤剧吟唱,却是弋阳腔,有《西厢记》,也有《紫釵恨》,却是:
“感怀一曲断肠夜,知音千古此心同·—“
“一秋闈经世累,关灯闹酒度韶华,愿不负十年窗下—“
深秋的江风浩荡吹来,寧採薇衣裙跃,却是感觉不到寒意。
寧採薇站在船头,看看北岸灯光下的古代大都市,不禁目光迷离。
这就是广州啊。不愧是千年商都,哪怕在明朝,也是特大都市。
广州是如今的广东首府,商贸市景之繁华,南国第一。乃是和南京、北京、苏州、扬州並列的大都市。
此时的广州城中,最少有八十万人口。嘉靖三十五年,住在广州的传教士费尔南记载:“广州城每日消耗五千头猪。”
“小主家。”船老大来到寧採薇身边,一脸憨厚的笑容,“今夜就不走了,歇在广州码头可好?”
这艘江船,是寧採薇在香山码头租的,適合跑珠江,不是之前的海船。
船老大连同船工,只有四个人,但驾驭这艘船足够了。
“为何?”寧採薇蛾眉微,“江船不用人力,掛帆就能走,为何要歇一夜?”
船老大道:“小主家啊,我们从江口到广州,也是几十里的水路,大家都饿了肚子,总要靠岸吃菜喝酒-“
寧採薇不以为然的说道:“船上不是有乾粮么?熟食也有,买点船上吃就好了,为何还要上岸歇息一夜?”
船老大赔笑道:“这船上吃乾粮,哪有在岸上馆子里吃著香甜?一天不吃香喝辣,身上就没力气啊。“
寧採薇不禁翻个白眼。
粤人还真是喜欢吃啊。
“好吧。”寧採薇也不想和船老大闹僵,毕竟是他的船,还要靠他送到广西柳州。
乾脆,趁著这个机会看看广州,就当是商业考察。
“不过我有言在先。”寧採薇正色道,“岸上繁华如烟,靠岸后你可別了眼睛,误了事情。”
船老大心道:这小姑娘真是人小鬼大,跟个大人似的,鬼精鬼灵。口中却道:
“小主家放心,既然收了银子,不敢怠慢。”
当下,江船慢慢靠在北岸码头,寻个地方拋锚,但见江岸密密麻麻的都是船,船上的船灯,璨如繁星。
上岸之后,寧採薇才感知到广府的那种潮热的气候。
哪怕是晚上,岸上也是游人如织。无论男女,大多穿丝罗纱和云缎。
女子衣服的款式,多是凤尾裙、月华裙。在寧採薇看来,和清朝时期的服饰截然不同。
和江南女子不同的是,岭南女子爱戴掛链,而且掛链上掛著掏耳勺、牙籤、镊子、小餐刀、顶针、小剪刀等物,很有特点。
隨身带著白银製作的牙籤和小餐刀,可见是真爱吃。
可隨身带著顶针和小剪刀,可见也是真勤快她们的髮式爱用唐式,多有唐朝女子的双螺髻和墮马髻。
不管男女,脚下的鞋子也多用木履,或许是因为广府潮热,不爱捂脚?
果然,明朝时期的广府,是穿木屐最普遍的地方,也是唐风遗留最浓郁的地方。
无论男女,都很爱簪。很多人都是鲜满头。甚至门前、马车上都插著枝。
虽然簪习俗在大明各地都存在,可是却没有比广府士民更喜欢簪了。
寧採薇和丁红缨等人,看著簪的人群,忽然感觉自己有点格格不入。
因为她们没有簪,好像少了什么一般。
寧採薇等人在南关之外的城门边上找了一个客栈,住了进去,算是歇息一晚。
正统六年,朝廷因为广州混乱,下令整治。之后焕然一新。所以起码在城中,还算安全。
夜里就是蚊虫太多。幸亏有蚊帐,不然眾人根本无法入睡。
寧採薇是关中秦人,很不习惯广府的湿热,总觉得身上黏黏糊糊的,一夜都没睡好。
都深秋了,广州人还喜欢在外面坐著喝凉茶,吃宵夜,谈天说地。
第二天早上。
刚到辰时,城门一开,就见很多人推著车、挑著担子,鱼贯入城。
他们是每天最早入城的农、贩,成百上千。
清晨的广州,立刻沉浸在香之中,满城香如醉。
原来,广府百姓极爱卉,称卉为素馨。以至於卉是必需品,鲜贸易非常繁荣,养活了很多农。
在大明朝,如今的广府农,可是天下闻名啊。
广州甚至有专门运载鲜的渡口,也就是五羊门南岸的渡口。
广州城外有很多田,农专门种植卉。广州七个城门都是市,每天售卖上千担鲜,真可谓城也。
寧採薇等人了几钱银子,买了几支,簪在头上,顿时芳香满身。
之前討厌的蚊虫,也不敢轻易近身了。
“我明白了,原来是驱赶蚊虫!”寧採薇立刻想通,为何广府人习惯戴。
不仅是爱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