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皇帝的赏赐!
万历没有穿召见大臣时该穿的常服,而是穿着一身细绢燕居服,交领大袖,佛家卍字符文,宽松闲适。
他头上戴着六合一统帽,脚下没有穿靴,只穿着茧绸足衣,也没有系腰带,松松垮垮的。就是君子无故不得去身的玉佩,也没有佩戴。
而且他的坐姿也不是端坐,却是软绵绵的斜靠着软榻。
在朱寅看来,就是葛优躺。
这身打扮太过松散随意,近乎衣冠不整、放荡形骸了,完全不像是大明天子,而是和一个富贵闲人毫无二致。
穿的这么随便召见大臣,这是什么?
这是非礼。
自古以来的帝王,凡是知礼、尊礼的,都不会这么随便。
这当然不是万历故意如此,而是此人的性格就是惫懒无礼。他自己或许不认为,这么召见朱寅有何不妥。
但是万历的长相,却相当体面。面如冠玉,脸似银盘,高鼻方口,耳垂如珠,轩眉疏朗,犀目半阖。看上去既雍容华贵,又不怒自威。
端的是龙颜日角,头骨峥嵘,相貌堂皇。
虽然很胖,但胖的很有气势,就像一尊佛像。起码以古人的标准,这是大大的福相。
所谓身言书判,皇帝的卖相肯定是合格的,很有大明天子的派头。
这幅相貌和他轻佻的装扮,有点违和。
而且美中不足的是,皇帝眼圈比较黑,眼袋比较重,牙齿也有点焦黄,肯定和酒色过度、嗜好鸦片有关了。
此时此刻,皇帝的表情似笑非笑,有点高深莫测的看着朱寅,目光带着好奇和审视的转动,嘴唇还无意识的嚅动两下,又微微撇起。同时眉眼不由自主般的耸动几次。
足以令人如芒在背、忐忑不安。
这种有点失去表情管理的面部神情,加上微微抖动的腿脚,说明皇帝的小动作很多。小动作多很正常,但放在皇帝身上,就有些违和了,有失天子的庄重。
朱寅是个老辣的特务,仅仅不着痕迹的打量一眼,就摄像机一般将皇帝的相貌、神情、姿态尽收眼底,然后职业性的给出大概的心理画像。
“此人性格轻佻,脾气急躁,喜怒无常,好逸恶劳,贪图享乐,缺乏自律,为人刻薄,多疑自闭,色厉内荏,外强中干…”
“总之,性格缺陷很多,难以君天下。”
“然而此人目光如炬,声音抑扬顿挫,肤色凝辉,显然是个有天分的聪明人,资质比一般人强,本来可以大有作为,可惜。”
朱寅想到这里,不禁有点惋惜,替华夏历史感到惋惜。
他发现,万历其实有能力做一个明君,本有希望励精图治、中兴大明。
这是个有天分的人,并非愚钝之辈。
可是他的性格缺陷和自我放纵,又让他自己打败了自己,终究沦为平庸昏聩之君。
朱寅评价皇帝的同时,皇帝也在评价朱寅。
万历此时简直有点嫉妒了。
因为朱寅盈盈十五,少年芳华,却生的宸宁之貌,风神秀彻。真如芝兰玉树,鹤骨松姿。
这少年只是站在殿上,便如朗月入怀,容止若画,宛然孤松之独立。
皇帝看到朱寅,脑中不禁浮起一句诗:“宗之潇洒美少年,皎如玉树临风前。”
不愧是江左朱郎啊。眉聚三山之秀,目凝五湖之韵。
真玉人也!
更何况如此美少年,还是连中三元的千古神童!
“朕女若嫁之…”皇帝一念至此,又不禁暗自叹息。
朱寅已经娶妻,又是清贵的状元,怎么可能尚公主?
他不知道的是,朱寅其实也是大明宗室。就算朱寅不是进士、没有娶妻,也不可能和皇家联姻。
皇帝不禁赞叹道:“江东风华,三分在卿。传言朱卿有魏晋风度,果不其然。今朕见之,才知名不虚传,并无夸张其词。风姿如卿,也算美玉难寻,不愧是国家干城啊。”
“世人云,朱卿是文曲转世,国家祥瑞。朱卿在朝,也是国朝佳话了。”
皇帝也没有夸张,朱寅的确是个罕见的美男子,加上穿越者的独特气质,还真是稀世难寻。
作为天子,本该喜爱这种臣子才对。
可惜…
朱寅肃然拱手道:“陛下谬赞,臣寅汗颜无极,羞愧无地。陛下龙章凤姿,天日之表,山河万里,宛若神人,真巍巍乎天子威仪也!臣惶然不敢仰视。”
“陛下如日月,臣寅如荧光。煌煌日月之下,怎能见萤火之微光?陛下之誉,臣万不敢当。”
说到这里,朱寅戏精附体,语气十分关情:
“今日蒙恩传召,何幸如之?臣得瞻天颜圣貌,铭感五内,不知所言。惟见皇上春秋鼎盛,君父龙体康健,臣下欣慰无比。”
“圣天子在上,盛世万年。”
万历忍不住呵呵笑道:“朱卿真妙人也。来人,赐座!”
朱寅的话很是入耳,听起来十分受用。不像其他大臣,说起话来一板一眼,都懒得为君父美言。
君臣一番商业互吹之后,这才说完了场面话。
万历心中对朱寅十分矛盾。他的确不喜朱寅,一是因为朱寅支持皇长子朱常洛,二是朱寅太年少,将来可能会妨碍自己的儿子,成为张居正那样的权臣。
可是同时,他也很欣赏朱寅。欣赏朱寅的才能,更欣赏朱寅的孝敬。
至于什么文曲星转世,他也没有当回事。文曲星又如何?在朕面前,便是文曲星也是臣子。
对于朱寅,他既要用又要压,既要信又要防。所谓使功不如使过。等到朱寅有了新的功绩,再找个罪名贬一贬,甚至罢免之后晾个十年八年。
等到朱寅不太年轻了,磨平了锋芒,再起复他做官,那时才能放心的用。
很快,内侍就搬来一个杌子,请朱寅坐下。
“谢陛下恩典。”朱寅谢了恩,这才小心翼翼的坐了,却只敢坐半个屁股,故意装出诚惶诚恐、感激涕零的神色。
毕竟,能在御前赐座,哪怕只是一个小杌子,那也是礼遇了。出去说一句“君前对坐、简在帝心”也完全没问题。
可是朱寅很清楚,皇帝赐座主要是看在银子份上。这几年他送了不少银子进入内帑,皇帝念着这个“情”。
否则,就凭自己如此年少,还是皇长子的老师,早就被皇帝找个借口罢官,或者赶出京师了。
此时,朱寅不知道皇帝心中想的什么,但他知道皇帝心怀叵测。
果然,皇帝忽然说道:“朱卿之前还是主战,如今又主和。这并非善变,而是天下之事,本就形势如水,难以预测。应该改弦更张之时,就该顺应形势,无可厚非。”
这番话语带双关,大有深意。
朱寅却佯装不知的说道:“臣到了兵部之后,发现军备不尽人意,钱粮更是多有尴尬。才知战事颇为不易,用兵难免艰辛。是以从主战变为主和。”
“信赖陛下圣明决断,洪福齐天,这才能感奋军心,激励内外,王师遂有必胜之志也。”
皇帝闻言,顿时有点不悦。干脆也不打机锋了,而是挑明了说道:
“一月之前,武英殿庆功宴,常洵代朕参加,回来后告诉朕,说朱卿令他心生亲近,感佩莫名。常洵喜爱朱卿,她母妃也毫不奇怪,说稚虎先生乃是神童,可为常洵表率。”
之前朱常洵明明不是代表他去,结果现在他脸不红心不跳的说,皇三子是代表他去的。
那么皇长子又算什么?去打酱油的?朱寅闻言腹诽不已。
拜金帝这是不要脸的挖皇长子墙角啊。
这番话说的这么露骨,朱寅心中鄙夷,口中却道:
“臣年才疏学浅,何德何能?”
“初,承蒙陛下不弃,皇长子雅量,忝为皇长子之师,德薄能鲜,遭时窃位。力微任重,日夜惶恐。”
“今得皇三子殿下错爱,贵妃娘娘谬赞,更是汗流浃背,无地自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