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6章 “本爵在此,谁敢放肆?”
朱寅、郝运来等人虽然愤怒,却不意外。
内臣的做派和外臣不同。外臣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都要按照官场上的规矩来。内臣就不同了,他们来到地方上,对官场规则并不在意,大多都是肆意妄为。
比如,当众杀人。
杀人是官场规则绝对禁止的,就是手握兵权的武将都很少有人敢干。可是…太监敢。
因为对太监的审判、逮捕之权在皇帝本人手里,地方官、三法司都没有权限。除非皇帝的命令,否则太监在地方上就是无法无天的存在。皇上的家奴,官员不能动!
对付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同样不讲官场规则!
此时那宦官仗着邱太监的权势,公然杀害抗税的苗女巴伶,不但引起了众人的恐惧,也引起了众人的公愤。
邱太监来重庆后,为了搜刮钱财横征暴敛、胡作非为,已经激发了重庆百姓的怨恨。今夜税监居然在此杀人,这让他们更是愤怒。
可是,没有人敢反抗。
前来收税的兵丁有两三百人,个个手持刀枪、凶神恶煞,众人只能忍气吞声,敢怒不敢言。
郝运来低声吩咐道:“来人,调储奇门巡检司的兵来!”
他没有调守备营的兵,只敢调巡检司的人。因为他很清楚,只要他敢调守备营,马九德就会调更多的兵!
眼下,拼的其实就是武力了。兵权当然是对方占据绝对上风,可郝运来已经没有选择,此时他只能硬着头皮顶着,顶一时是一时。
与此同时,朱寅密令让康熙入城调集两百多朱家私兵。他不仅仅是要调兵,还不想将私兵留在城内,因为城中已经不安全了。
一声令下,很快储奇门的刘巡检就率领七八十个弓手、巡捕赶了过来。
这已经是储奇门巡检司所有的兵力了。
“卑职刘稻,见过府台!请府台示下!”
郝运来指着马九德,“他们要行凶,阻止他们!”
“遵命!”
刘巡检立刻率领一群巡捕上前。
“我和你拼了!”船上的一个船夫,其实就是被杀巴伶的兄长,眼见妹妹惨死,顿时眼睛都红了。
他抓起一杆木棍,就冲向那个宦官。
可是他还没有靠近那个领头的宦官,“噗嗤”两声,两柄长刀就捅在他背上,顿时惨叫一声,背上的两道伤口鲜血飙射,当场惨死。
“你敢行凶反抗?”宦官气的脸都白了,甚至有点惊愕,一副你居然反抗的神色。
明明被杀的是这个男子,生气的反而是他。
整条船上的人,眼见转眼间被杀两个同伴,怒吼着一起鼓噪起来,人人眼睛通红的逼向宦官。
“他们这是造反!”那宦官喝道,“苗人造反!杀贼立功!”
税丁官兵们抽刀上前,准备大开杀戒,将这群人一起斩杀,然后当做杀贼的军功!
反正按个贼寇的罪名,然后杀良冒功的事,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干了。横竖上面有千岁爷顶着,有东厂和锦衣卫罩着,怕什么?
“慢着!”刘巡检喊道,“马公公,怎么闹出了人命!要是邱公公知道了,怕是要怪罪…”
“嗯?”马公公回头,目光轻蔑之极的看着赶来的刘巡检,“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芝麻大的九品巡检,也敢妨碍小爷公务?滚!”
刘巡检对上马公公那双阴冷乖戾的目光,忍不住头皮发麻,两腿有点发软,拱手道:
“马公公,卑职也是奉了公务。眼下出了人命,人命关天,卑职还请马公公就此罢手,撤兵回城…”
马公公缓步上前,手中拎着血淋淋的绣春刀逼近刘巡检,咯咯狞笑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刘巡检后退两步,手按刀柄,脸色煞白的说道:“卑职也是奉了公务,已经出了两条人命,还请马公公…”
“滚!!”马公公猛地一声暴喝,尖细凄厉的嗓音犹如一柄利刃,刺在刘巡检心头。
刘巡检忍不住两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带着哭腔道:“卑职奉了公务,恳请公公撤兵…”
“奉你娘!找死!”马公公抬腿一脚,将刘巡检踹翻了一个跟头,“再不滚,就是贼寇的保护伞,一体捉拿治罪!滚!”
巡检司的巡捕们,眼见自己的头领被阉人如此凌辱,都是敢怒不敢言,只能扶起刘巡检。
马公公再懒得看巡捕们一眼,一挥手就下令继续动手。他今日要乘机发作,将这艘船上的彭水县苗人全部杀光。一来杀鸡儆猴,震慑其他的船画楼,二来故意激怒彭水县的九黎城,最好逼迫九黎城的苗人造反。
九黎城造反有什么好处?好处太多了。
首先能给彭水知县朱寅扣上一个罪名。谁叫九黎城在彭水县治下?
说不定九黎城造反会杀入知县衙门,直接干掉朱寅呢。朱寅死了,宫里的高公公肯定高兴。
另外,九黎城听说有不少财物,银器尤其多。要是他们造反,刚好可以剿灭夺财。
还能借此机会立下军功,人头就是银子和功劳。
所以,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不怕把事闹大,天塌下来有干爹和高公公顶着。
“化吉兄!”朱寅咬牙说道,“他们要杀良冒功!已经死了两个人,不能再等了!你先制止他们!我自有计较!”
郝运来厉声喝道:“住手!我乃重庆知府郝运来!你们竟敢当众杀人,还要杀良冒功?好大的狗胆!”
堂堂知府一声暴喝,顿时让一群即将杀良冒功的官兵,齐刷刷的止住了脚步,一起看向马公公。
众人围观的人群,看到郝运来的身影,一起呼啦啦的跪下,黑压压的跪了一地,异口同声的喊道:
“拜见公祖老爷!”
还有人说道:“好了好了!公祖爷爷到了!”
船上的人也争先恐后的跪下,“公祖爷爷作主啊!”
郝运来昂然而出,身后跟着随从和朱寅的护卫。他脸色铁青的看着那个宦官,语气冰寒的说道:
“马九德,你好大的胆子啊,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屠杀大明百姓!你眼里还有王法么!还有大明律么!”
“王法?”马九德嘿嘿冷笑,神色轻蔑的斜乜着郝运来,“皇上的旨意就是王法!就是大明律!在巴蜀,俺爹邱公公就是王法!郝知府,俺劝你不要多管闲事,免得引火烧身!”
马九德虽然是邱乘云的心腹和义子,可他的实际官职只是个正六品的奉御。
但他这个六品内臣,却敢在郝运来这个四品知府面前盛气凌人,出言不逊。
“放肆!”郝运来指着马九德,“你一个六品官,就敢对本官如此说话!”
“口口声声皇上、圣旨!皇上乃圣明天子,要是知道你们在地方为非作歹,打着天子的旗号败坏圣誉,一定会剥了你们的皮!你们这不仅是屠杀百姓,也是欺君之罪!”
“你名叫九德,可有一德乎?!”
马九德咯咯一笑,“郝知府好大的官威啊。知府是个什么鸟官儿?俺会怕你?俺是爷爷的奴才,在宫里当差十年,是给爷爷端茶送水、迭被铺床过的。你这个两榜进士,却是见过爷爷几次啊?怕是只见过一次吧,还是隔得远远的,是也不是?你叫郝运来,运气真的很好么?”
他取下腰间的一块玉佩,鼻孔朝天,满脸骄矜之气,声音都更加尖细了,“这是万历十八年六月初八申时三刻,天子赏赐给俺的,是天子的御用之物!郝知府,你有吗?俺不仅是邱公公的义子,也是在乾清宫当过差的奉御!你说,是俺更能代表皇上,还是你这个皇上都不认识的知府?咹?!”
这就是宦官的口舌功夫了,他们和文官斗嘴,很少讲道理的辩论,而是胡搅蛮缠,剑走偏锋。
周围的百姓听到马九德的话,都是心中畏惧。马九德手中的那块玉牌,就像是一道金牌令箭,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这阉人张口天子、闭口皇上,他们谁不害怕?
郝运来涨得满脸通红,“本官不和你这种混账理论!赶紧撤兵离开!这两条人命,本官自会去税监衙门讨个公道,自会禀奏皇上!此事不能就此作罢!速速率兵退下!”
马九德冷哼一声,“你让俺退下?你个知府算什么东西?俺乃是奉命而来,你说句话就让俺退兵?所有船画楼,今晚全部完税!少了一两银子,俺都不依!咯咯,郝知府,让俺退兵也不是不行,你自己掏银子吧。”
说完手一挥,喝道:“谁让你们停下来的?继续动手,反抗者格杀勿论!”
“你,你…”郝运来气的浑身发抖,“你敢!”
马九德咯咯怪笑,“他们是抗税造反,俺这是镇压反贼!来人!杀贼!”
“住手!”朱寅忽然厉声喝道,终于挺身而出。
眼见巡检司和郝运来都阻止不了无法无法的马九德,他只能亲自下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