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孩子
被褚嫣这一通抢白,褚昕也只是定定望着她,似司空见惯,随后就叹了一口气,坐下来了。
褚嫣立在屋中,脸色青寒,浑身绷得如同铁板一样紧。
厅堂很深,又很宽阔,天光只能照亮堂前半截。
她环顾着四面厚重的家具,幽暗的座席,如同没有灵魂的雕塑一样坐在厅堂深处的禇昕,往后退半步,不再说半个字,转身出去了。
门下成群的侍女自动分成两列随在她身后,使她的背影看起来格外单薄。
仍然坐在座位上没动的褚昕从怀中掏出一枝珠簪,在昏暗的天光里看了一会儿,又把目光投向了空荡荡的门口。
太妃的仪仗走的快速又匆忙,褚家上下连闻讯赶出来相送都未曾来得及。
与兰琴立在胡同口等待的月棠,看到王府的轿辇离开之后,旋即也跟了上去。
仅仅片刻之后,端王府就矗立在眼前。
月棠看着王府仪仗从角门鱼贯而入,神色逐渐黯沉。
兰琴道:“靖阳王才刚在朝上把事捅出来,世子妃就回了褚家,没想到郡主一颗石头丢出去,最先起波澜的竟然是端王府这边。”
月棠缓慢敛色:“如此匆匆的去,又匆匆的回来,而且褚家的女眷都是追在后头送出来的。可见她走的有多急。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这么快急着走,看来这次见面,也不是那么愉快。”
“我真不明白她。”兰琴轻轻咬牙:“难道当端王世子妃不好吗?将来就是端王妃,还是实权王爷的王妃,她为什么要跟自己过不去?
“就因为褚家逼她?可她也可以告诉世子,告诉王爷!
“难道王爷和世子还不能护住她?”
“我就是想不明白你说的。”
月棠漫声道。
兰琴收回目光,又沉下气:“不过也许是她心甘情愿为家族付出的。
“王府虽然没落,窦家、霍家他们却还在的,而且一直都跟随王爷在皇城司呆着。
“二十年下来,他们的忠心足够为褚嫣所用。
“如果世子妃对褚家足够抵触,她当真是从小厌透了褚家的控制,那么嫁到王府不但可以脱离褚家,而且还有王府这些亲信们拥护,褚家也就别想再把她拿捏得死死的。
“她是高门大户出来的千金,有眼界的,再怎么恨娘家,如果真心为利,没有什么豁不出去。”
月棠并没有接她的话说下去。
微凝眉后,顿了有片刻她才说道:“也许我该去见见她了。”
兰琴微惊:“这怎么可以?”
月棠道:“因为褚家虽然已经暴露,但我实在想不明白,如果整个阴谋是褚家一家所为,他们是怎么杀掉父王的呢?
“假设通风报信把我回宫的信索故意泄露给柳氏的是褚嫣,那顶多也就只能做到这个,宫里的阴谋褚家是怎么办到的?”
兰琴一时也被她问住。
不管是他们打听到的消息,还是晏北从宫中现场查勘得知,端王都是死在先帝驾崩的紫宸殿,褚瑛的父亲褚太师当时还在,手中握有大权,的确不容小觑,但能在先帝的宫中杀人,褚家还是差点能耐。
换句话说,若文臣出身的褚瑛都能在宫中杀人了,还能有沈太后想把四皇子往上推的份吗?
“皇城司有五六千人之多,父王掌了它二十年,底下人不说全是他的亲信,总归也是对他一呼百应的。”月棠又抱着胳膊斜倚在墙壁上,眯眼看着对面的王府,“一旦有丁点闪失,不管我和父王谁活着,褚家就都陷入了万劫不复。
“若父王在,绝不会放任我就这么不明不白‘死’去。
“而我,当夜若非魏章他们抵死相护,我也是早就死了。
“所以在同一个夜晚,同时在宫中与郊外布局,他褚家得多有实力,才最终做到了万无一失?”
兰琴听到这里也禁不住长叹了一口气。“奴婢最初以为,凶手是为了皇城司的大权而来。到发现杜家背后还有人,又以为只是有人想利用杜家掌控皇城司成为他的爪牙,如今褚家冒头,而且他们身上也有不合理处,郡主,这案子好像越查越大了。”
“主子!”
话音刚落,身后胡同里又传来魏章的声音。
他快步到达跟前:“靖阳王府的侍卫今早又去过昨夜那宅子,果然,主子留下的那支珠钗,已经不见了!”
月棠撑起肩膀站直:“褚家情况呢?”
“倒是都在府里,什么动静也没有,褚瑛今日也没出去。不过,”魏章说着皱眉想了下,“先前世子妃出褚家时出得十分仓促,褚家女眷出来相送,都没赶上。他们之间似乎还在相互埋怨,属下推测世子妃这次回去,双方并不愉快。”
“这就是了。”月棠略微默吟,而后道:“都合谋害人了,还是处得不愉快,那就说明她还是恨着褚家。
“褚家还有秘密。
“这个秘密我只能从褚嫣的口中得知了。”
她抬头看了眼天色,只见已是日光西斜时分了,遂问魏章:“你还记得王府的路线吗?”
魏章微顿:“记得很清楚。”
“离天黑还有一个多时辰,”月棠点点头,又看向端王府方向,“先去吃饭,等夜色下来,我们去王府见见褚嫣。”
……
从褚家回来,褚嫣就关起了安庆殿的门,独自待了一个下晌。
直到暮色把四面窗户压住,她才从锦榻上起身,把门打开。
廊下小太监们正在点宫灯,灯光昏黄又闪亮,幽幽的照耀着庭院里高高低低的树木。
深秋的天到申时末刻就黯下来了。
王府四面都是重重迭迭的屋宇,不管走在哪一处,都像是与世隔绝一般。
“去把佛堂的灯点上,等世子作完功课,便让他到佛堂来。”
她吩咐门下的侍女,然后又看着她们离去。
这王府太大了,她也实在是太闲了。不知什么时候起,看着这些下人的背影,也成了消磨时光的一种手段。
哪怕行走在长长庑廊之下这密密麻麻服侍的人们,像极了被抽走了魂魄、游走在阎罗殿下的幽灵。
她也乐此不疲。
毕竟,这座府里已经没有人能够与她平起平坐,陪她说话消遣了。
她跨过门槛,又穿过长廊,来到很快就已经点亮了的佛堂之中。
不容易了。
偌大一个王府,就她这么一个主子在打理。数以百计的侍女,太监,侍卫,一人吐口水都能把她给淹死。如今却还能听她的话,这么利索地把事办好,几乎不曾出什么大篓子,这得归功于端王在时,把这些人都驯服透了。
她先在菩萨面前上了三炷香,跪下来拜了拜,然后站起来,走到靠墙的壁龛下,凝望着供在上方的牌位。
牌位上刻着月溶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