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瀚笑了笑,
“让他们在汉中好好呆著吧,他不是守著栈道吗?”
“正好,日后咱们若是想重回汉中,那可就方便太多了。”
赵胜点点头,这也是个办法,自古入川容易出川难。
有了內应,想必能简单不少。
但他还是有些担忧:
“但是这样一来,咱们人手还是不够。”
“现在明军都龟缩著不肯出城野战,咱们几千人要一个个攻城拔寨,怕是力有不逮。”
“大帅您怎么看?”
江瀚扫了一眼邓阳的信件,伸手递给赵胜:
“你仔细看,上面除了军情,还有不少最近朝廷的消息。”
“闯王突围,陈奇瑜去职,洪承畴接替五省总督,皇帝增派,毕自严罢官.”
“你看出有什么机会没?”
赵胜接过信件,逐字逐句地看著,看了半天,试探著问道:
“难不成大帅看中的,是增派一事?”
江瀚讚许地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朱由检是得了失心疯,铁了心要增派粮餉剿贼,甚至不惜將毕自严这种能臣下狱罢官。”
“他这是在自掘坟墓!”
“你仔细算算,朝廷增派一百二十五万两,这笔钱最终落到下面的百姓头上,得翻多少倍?”
“当年在陕西,每到夏秋之际,就是造反的高峰期。”
“咱们不妨也等等,等四川的抗税季到来。”
“到时候,民怨沸腾,官逼民反。”
“咱们再趁势打出义旗,进兵保寧府,想必会有不少人站出来反抗官府,投奔於我。”
赵胜眼前一亮,瞬间明白了江瀚的意图。
这是要借势而为啊。
四川一带由於受灾较轻,所以一向都是土司作乱,很少有农民起义。
但是朝廷的摊派可是越加越多,四川的百姓总归会有忍不了的那天。
“那大帅具体准备怎么做?”
“口號想好了吗?”
江瀚笑道:
“口號不是有现成的?均田免赋,飢者得食。”
“就这个,简单直接,最有煽动力!”
“但光喊口號可没用,咱们得把政治纲领给宣讲出去。”
“让探子跟著商队,混进保寧府去,把咱们龙安府的政策都给传出去。”
“依我看,咱们的龙安三约,也可以变成保寧三约、四川三约、西南三约.”
政治纲领对於农民起义的重要性,是毋庸置疑的。
有了政治纲领,流寇才能蜕变为革命力量。
这是农民起义能否突破地域局限、凝聚社会共识,甚至实现政权更替的关键所在。
有了政治纲领,才能把个体生存诉求升华为制度变革主张,避免起义沦为盲目破坏,失去民心。
歷史上,李自成那句“开城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看似简单,但却迎合了底层百姓最真实、最迫切的需求,其作用,不亚於几万大军。
赵胜点点头,但还是提出了一个实际的问题:
“大帅,咱们到底是喊均田免赋,还是喊均田减租?”
“要是真的免赋,这粮餉该从哪儿来?”
对此,江瀚倒是有些不以为意:
“不管喊什么,先喊出去,把声势造起来,才是最重要的。”
“均田免赋就很好,稍微夸大点,也不是坏事,这叫宣传造势,懂吗?”
“再说了,”
江瀚话锋一转,
“咱们在咱们在龙安府实行的是地租制度,收的那叫『地租』,不叫『赋税』。”
“先把人骗进来再说,管他这那的。”
“无论如何,该交的钱粮是一定要交的,不然咱们没钱粮养兵,拿什么造反?”
“换个说法,让百姓心里舒坦,不就行了?”
“咱们已经减免了苛捐杂税,谁要是再敢抗税,那就让他和我麾下的兵马说去吧!”
计议已定,江瀚的战爭机器,开始以一种看不见的方式,悄然运转起来。
一支支由军中精锐和掌令偽装的商队,载著山货和私盐,源源不断地进入了保寧府境內。
他们在各处的集市、乡镇行商,与当地的百姓、行脚商、乃至三教九流的人物,建立起了联繫。
在交易的间隙,这些商人便会有意无意地,向周围的百姓宣讲著来自龙安府的“福音”。
“听说了吗?龙安府江大帅那边儿,所有的赋税都不用交!”
“真的假的?不交粮,官府吃什么?”
“嗨,人江大帅仁义,把那些贪官污吏的地全给收了,分给大活儿种,谁种谁收。”
“只要给官府交点地租,剩下的都是你的,听说比朝廷的赋税,少了不止七八成!”
“假的吧?我可听说了,那群人都是西北来的反贼!”
“不砍你头就算好的了,还分田?做梦吧?”
“你这就错了,那边说江大帅定了规矩,不准滥杀无辜。”
“而且只要是江大帅治下,但凡没地的,立刻就给你分田,听说叫什么『均田免赋』”
就这样,禁止滥杀、均田免赋、飢者得食的口號如同长了翅膀,开始在保寧府的田间地头,悄悄地流传。
但起初响应者,寥寥无几。
大多数百姓,还是心存忌惮。
官府和村里的乡绅们说了,龙安府那伙人,都是从陕西杀过来的反贼叛军,是群杀人不眨眼的主。
什么“均田免赋”,听起来是挺诱人的,只怕是哄著他们去当兵卖命的伎俩罢了。
自己这边,虽然日子苦了点,但好歹还能过活。
眼看著今年风调雨顺,没闹天灾,地里的庄稼长势喜人,想必能有个不错的收成,何必去掺和造反那等掉脑袋的事儿?
於是,很多农民听过之后,转头就忘了什么“均田免赋”,继续佝僂著身子,专心操持起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来。
崇禎六年的四川,確实没有遭受大的天灾。
七月下旬,秋风送爽,保寧府境內,一望无际的稻田里,沉甸甸的稻穗压弯了腰,金灿灿的一片,预示著一个丰收年的到来。
然而,没了天灾还有人祸。
有道是“苛政猛於虎”,由於朝廷的新餉增派,保寧府今年的税赋,比往年足足高了五成!
农民们刚刚割完稻子,喜悦的心情还没持续多久,官府的税吏们,就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野兽,铺天盖地地涌入了各个村庄。
他们手持官府的文书和算盘,挨家挨户地丈量、计核。
一石稻穀,打成米,上缴秋粮,这叫正税。
剩下的,还要按亩缴纳辽餉、增派、火耗.各种苛捐杂税,名目繁多,令人眼繚乱。
很多农民,辛辛苦苦一整年,把刚打下来的粮食,转头就交了出去。
可一算帐,却发现自己不仅没剩下多少,甚至还倒欠著官府的!
可即便这样,官府也没有丝毫的同情。
税吏们如同催命的厉鬼,一个接著一个破门而入,挨家挨户地收缴赋税。
交不出来的,就抢走家里最后一点存粮;没有存粮的,就扒房搜查;连房都没有的,乾脆就直接抓人下狱,充军!
一时间,整个保寧府,乃至成都府,大半个四川的乡村,都充斥著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哀嚎。
无数百姓,被这沉重的赋税,催逼得卖儿卖女,家破人亡。
那风调雨顺带来的丰收喜悦,转眼间,就变成了血泪。
而那些曾经对“均田免赋”不屑一顾的农民,在被抢走最后一粒米、被衙役的鞭子抽打得皮开肉绽时;
他们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又回想起了那些来自龙安府的商人,曾经说过的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