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短暂的休整后,部队再次开拔。
他们这支偏师需要急行军四十里,於次日辰时前,抵达茶山渡口附近。
这一夜无月,只有稀疏的星斗点缀著天幕。
郑芝凤卸下了沉重的甲冑,只携带腰刀和弓箭,以节省体力。
即便如此,他依然感到前路艰难。
夜色如墨,山林间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郑芝凤跟在李定国身后,心中充满了疑虑:
这黑灯瞎火的,又是在完全陌生的山地里行军,该如何保证不迷路?
又如何保持队形不乱?
但很快,他便见识到了汉军夜行军的严苛纪律。
行军途中,千余人的队伍除了沙沙的脚步声和偶尔被惊动的虫鸣,再无其他杂音。
各级队官的命令通过贴身低语的法子,一人传一人,悄无声息的指挥著队伍前行。
最让他感到惊异的,是军中指引方向的法子。
只见队列中,每隔了三四十人左右的距离,就有一名士兵手里拿著一个竹筒。
竹筒看似普通,但內里却暗藏玄机。
这些引路用的竹筒一端开口,里面藏著点燃的线香,只露出一点微弱的暗红色香头。
这一点红光虽然微弱,但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却格外显眼。
当需要后方队伍跟上时,前头的士兵便会晃动手上竹筒,指引队伍前进。
夜袭是不能打火把的,竹筒里的红光,便是黑暗中唯一的单向路標。
郑芝凤琢磨了半天,这才恍然大悟。
用这种法子,既能为后面的同袍指引方向,又能避免火光外泄,从而被前头的敌人发现队伍行踪。
与此同时,队列的行进间距被大大缩短,士卒们几乎是一个紧跟著一个,避免掉队。
可即便如此,在行军途中,还是有险情时常发生。
郑芝凤亲眼见到,前方不远处,有个士卒不小心脚下踩空,整个人闷哼著滚下了一个陡峭的土坡。
但令他震惊的是,那士兵硬是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一声呼救。
郑芝凤见状,还想上去搭把手,將人从土坡下拉上来。
可身后的士兵却拦住了他,只是让他继续向前,不要停下脚步,以免造成后方堵塞。
郑芝凤大为不解,人还没死呢,难道就这么不管了?
可没等他发问,从队伍末尾便衝上来了两个辅兵,轻手轻脚地从他身旁溜下了土坡。
两人简单检查了坡下士兵的伤势,隨后便互相搀扶著,把那摔得齜牙咧嘴的士兵从沟里弄了上来,跟在队伍后方。
整个过程高效而沉默,丝毫没有影响大部队前进。
在经过一些复杂的岔路口时,郑芝凤还能看到引路兵站在道旁,用手势替队伍指引方向。
在每个队列的最前方和末尾,李定国都安排有夜视能力最好的士兵,一来负责探路,二来负责联络后队。
他们如同黑夜里的猫头鹰,时刻警惕著周围的动静,並保持前后队伍之间的目视联繫,確保整个行军纵队不会脱节。
山路崎嶇坎坷,时而需要攀爬陡坡,时而需要蹚过溪流,但这支队伍却好似如履平地一般,保持著极快的行军速度。
郑芝凤被这套精密的行军体系给深深震撼了。
他从没想过,竟然真的有军队能够在不打火把的情况下,顺利通过山间复杂的地形。
就这样,这条沉默的黑色长龙,在乌江边的崇山峻岭间走走停停,凭藉著严密的组织纪律,不断向著预定位置赶去。
第二天寅时,天色还没完全放亮。
经过三个多时辰的强行军,李定国这支偏师,终於抵达了茶山渡口附近。
这是个背坡的山沟,距离渡口大约四五里地。
前方塘兵传来消息,已经发现了明军营地,似乎正在生火造饭。
塘兵们已经按照约定,在渡口上游一处不显眼的河滩上,绑上了一面小小的三角旗。
这是在通知对岸的主力部队,我部已经就位。
李定国听完塘兵匯报,满意地点了点头。
邵勇定下的总攻时间是今早辰时,他们还提前了一个时辰抵达。
李定国找来传令兵,吩咐道:
“快,让全军就地隱蔽,抓紧时间休息。”
隨著他一声令下,周围的士兵们才彻底放鬆下来,不少人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而一旁的辅兵们则是分头行动,有的撑起帐篷,铺上毯子;有的则掏出饃饃和肉乾,一一分发给眾人充飢。
士兵们三下五除二的啃完饃饃,抄起水壶灌了几口,隨后一头钻进帐篷里倒头就睡。
將士们抓紧时间补充体力,而身为主將的李定国还在忙碌著。
他带著几个亲兵,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山脊线附近。
李定国借著林子的掩护,亲自观察地形和渡口守军情况,规划著名进攻路线。
茶山关渡口位於乌江南岸,明军营寨依山傍水而建,背靠著一片陡峭的山崖,面朝乌江。
寨墙以木柵为主,辅以夯土,四周还设有望楼。
守军的防御重心完全放在了临江一面,此处寨墙高大,甚至还添置了多处炮位和箭垛。
经过一番仔细勘查后,李定国决定从山脊侧面的密林中潜伏一段,然后再抵近衝出。
这条进攻路线,需要先下一段陡坡,然后衝击明军营寨的侧后方。
进攻距离大概三四里左右,麾下將士只需一次衝锋便能抵达,守军根本来不及反应。
就在李定国勘察地形,制定进攻路线时,北岸的主力部队已经摆开了阵势,准备发起进攻。
邵勇早已得到消息,塘兵在河滩边发现了李定国部留下的旗帜。
他站在北岸的高地上,正举著千里镜,不停搜索著南岸附近的地形,估算李定国大概会从哪个地方发起进攻。
邵勇所在的位置,恰好能俯瞰整个茶山关渡口。
此处地势险要,江流湍急,两岸山崖壁立,乃是乌江天险的关键节点之一。
要是李定国没能按时赶到,邵勇还真不敢轻易从这里过河。
这茶山渡,绝非寻常渡口。
当年万历平播之役时,明军的副总兵谢崇爵便是在此渡口,惨遭播州土司杨应龙重创。
杨应龙据守天险,官兵被“杀溺死者数千人”,尸骸枕籍,血染乌江。
谢崇爵先败於茶山渡,再败乌江渡,连番丧师,最终被平播统帅李化龙以尚方宝剑就地斩首正法,不可谓不惨烈。
而现在,贵州总兵许成名在这里布下了三千明军,企图凭藉天险之力,阻挡汉军兵锋。
经过一番仔细搜索,邵勇终於从千里镜中发现了对岸的异动。
就在明军营寨不远处的山脊上,他似乎能看见树荫在晃动,林间飞鸟盘旋其上。
邵勇见状,脸上终於露出一丝笑容。
他找来传令兵,厉声吩咐道:
“援军已到!”
“传我將令,让前锋做好准备,辰时准时渡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