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仪騫猫在槐树杈上,月光透过枝叶在他沾满泥点的衣襟上碎成银箔。他摸出袖中羊脂玉佩,指尖拂过狼神额间的凹纹,忽然听见怀里“啪嗒”一声轻响——拓跋翎上次分別时塞给他的“蜃影砂”小瓷瓶,正泛著淡青萤光。
“这宝贝果然灵验。”他对著玉佩呵了口气,只见玉面陡然升起一层水波般的涟漪,渐渐幻出与真玉佩別无二致的光影。张仪騫咧嘴一笑,將真玉佩收入黑葫,把幻影玉佩往腰带里一塞,“拓跋翎说这蜃影能撑六个时辰,足够咱们唱完这齣狸猫换太子了。”
树梢突然传来三声夜梟啼叫,这是秦劲约定的暗號。张仪騫顺著树干滑下,只见秦劲正蹲在粪车旁,用粪叉拨拉著秽物,见他过来,立刻用袖口蹭了蹭鼻尖:“得了便宜还卖乖,若不是老子在西市放的那把火,你能这么顺当?”
“秦大哥这扮相真是绝了。”张仪騫憋著笑,指了指秦劲满身的粪污,“明日西市胡商见了你,怕是要把马厩的夜香都包给你。”
秦劲拿出张仪騫自己的衣衫递过来:“赶紧换上,別一身掏粪工的味儿熏著顏明府。”
两人一路打闹著回到县衙,后院书房的灯火还亮著。
县衙后堂的油灯在风雨中摇曳,顏真卿正就著烛光校勘《顏氏家训》,狼毫笔尖悬在“夫同言而信,信在言前;同令而行,诚在令外”一句上。听得脚步声,他头也不抬:“慕顏又闯什么祸了?后巷的狗叫了半夜。”
“哪能呢!”张仪騫嬉皮笑脸蹭到案前,掏出牛皮囊,“咱们可是给您送宝贝来了。”囊口一开,羊脂玉佩的温润光泽映得满室生辉。顏真卿手中狼毫“噹啷”落在砚台上:“你真从郑府地窖摸出来了?”
秦劲紧跟著跨入门槛,六壬盘在掌心转得飞快:“明府,慕顏使了调虎离山计,此刻郑府上下还对著幻影玉佩磕头呢。不过咱们得赶在六个时辰內仿出个假的——”他忽然瞥见屏风后有人影晃动,压低声音,“您这儿有外人?”
“是阳冰贤侄。”顏真卿笑著掀开屏风,露出个身著月白襴衫的青年。那人生得眉如墨画,手中正握著块拇指大的寿山石,刻刀在石面上游走如飞,转瞬便现出半枚“顏氏”私印。“阳冰,这是云阳不良人秦校尉与张少侠,都是自家兄弟。”
李阳冰擦擦刻刀,朝二人拱手:“早闻二位大名,在下李阳冰,隨叔父来醴泉县为《多宝塔碑》刻碑。”他目光落在张仪騫手中玉佩上,瞳孔微微一缩,“这狼首雕纹,可是突厥狼卫的图腾?”
张仪騫眼睛一亮,將玉佩往李阳冰面前一递:“正是!李公子可会仿刻?咱们需在六个时辰內做个一模一样的冒牌货,要连血胤卫的老狐狸都瞧不出破绽。”
李阳冰接过玉佩,指尖在狼首额间的菱形纹路上轻轻摩挲,忽然笑道:“巧了,去年隨父赴灵武,见过突厥牙帐的雕工——那狼神额间的菱形纹,可是用狼首骨刀凿出来的。”他指尖划过案上的刻刀,忽然拈起最细的柳叶刀,刀刃在灯光下泛著寒芒,“不过咱们唐人刻玉,讲究『以笔为刀,以刀为笔』。”
他从袖中取出个紫檀木匣,里面整整齐齐码著十二柄刻刀,刀身映著灯光泛著幽蓝,竟是用天山寒铁锻造,刀柄缠著吐蕃氂牛筋,“且看在下手段。”
只见他先取狼毫笔,蘸著松烟墨在羊脂玉背面打样,笔尖如游龙戏凤,將突厥文咒文一笔一画临摹下来。待墨线干透,换用三號刻刀,刀刃与玉面呈三十度角,手腕轻转,石屑纷飞间,菱形纹路的稜角竟比真货还要锐利三分。刻至狼眼处,他忽然停刀,从怀中掏出个小瓷瓶,滴了两滴松脂在眼中:“此乃于闐秘制『凝光液』,能让玉眼在月光下泛出狼瞳特有的幽蓝。”
张仪騫看得入神,忽闻秦劲在旁嘀咕:“刻刀还分型號?”李阳冰头也不抬:“自然。一號刀刻细纹,二號刀修边,三號刀凿底纹,最妙的是这柄鱼尾刀,专门对付突厥纹饰的弧角。”说话间已换刀,刀刃在狼首鬃毛处轻轻一挑,竟雕出根根分明的毛髮,尾端还带著半粒米大小的冰碴状凸起,“这是仿金狼鞭的『霜痕雕』,当年突厥匠人需在零下三十度操刀,方能成此纹路。”
待刻完最后一道咒文,李阳冰又取出鹿皮裹著的鹿角粉,细细打磨玉面:“唐制雕玉,拋光需用鹿角粉混山羊油,顺时针磨七七四十九圈。”他手腕翻飞,不多时,假玉佩竟比真货还要温润三分,狼首眼中的凝光液在烛光下流转,与真玉佩一般无二。
“妙啊!”张仪騫忍不住拍手,“李公子这手艺,比长安西市的波斯匠人还要绝!”李阳冰擦擦手,將假玉佩递还:“雕工倒是其次,关键在这咒文——”他指著狼首额间的菱形纹,“此乃突厥狼神『血胤咒』,当年李靖將军破突厥时,我曾在降卒处见过拓片,特意记下了笔画转折处的三丝缺口。”
顏真卿接过假玉佩对著灯光细看,忽然长嘆:“阳冰贤侄,你这手『以假乱真』的本事,若用在书法刻碑上,何愁《多宝塔碑》不流传千古?”李阳冰闻言大笑,收拾起刻刀:“叔父常说,字如其人,雕亦如字,须得在细节处见真章。”
亥时三刻,张仪騫怀揣假玉佩重返郑府。他依旧扮作掏粪工,借著夜色摸到地窖狗洞,將假玉佩放回原位。指尖触到檀木柜的瞬间,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声:“天乾物燥,小心火烛——”
回到不良人暗桩,秦劲正就著油灯啃胡饼,见他回来,挑眉问道:“办妥了?”张仪騫甩甩手上的泥:“妥妥的。郑老头这会儿怕是正抱著假玉佩给血胤卫的人请功呢。”他忽然瞥见墙角堆著半幅狼旗,“明日昭仁寺怕是要热闹了,那些个突厥狼卫、血胤卫,还有咱们的金吾卫,怕是都要去凑凑热闹。”
秦劲咬了口胡饼,饼渣掉在六壬盘上:“热闹点好,咱们正好趁乱瞧瞧那金狼鞭的庐山真面目。对了,顏明府说李阳冰那小子雕的假玉佩,连他都看不出破绽——”他忽然压低声音,“你说,那血胤卫的人要是发现上当,会不会气得跳脚?”
张仪騫咧嘴一笑,摸出拓跋翎的骨哨吹了三声,幽蓝幻影在油灯下晃了晃:“跳脚算什么?等他们到昭仁寺碰得头破血流,才知道咱们不良人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