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贤迎上刘备那深不见底的目光,缓缓说道:“良策就在苍梧太守吴巨身上!”
“吴巨?”刘备的眉峰又跳动了一下,对吴巨,他太熟悉了。
“正是!”刘贤的语速再次加快,带著些许刀锋一般的锐利。
“此人乃皇叔故交,昔年患难与共,情谊非比寻常!更难得者,吴巨坐镇苍梧,扼守要衝!若能將吴巨笼络到我们这一边,破坏孙权的阴谋,乃至让交州归附朝廷,都绝非难事!”
“皇叔!烦劳你秘密前往苍梧,亲见吴巨一面!將孙权图谋交州之事,尽数告之!晓以利害,动以旧情!务必使其加以提防!”
这个提议,確实不错,刘备也找不出理由拒绝,因为別人都发挥不了作用,只有他和吴巨有这么一层亲密的关係。
刘贤忽然起身,后退一步,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袍,神情肃穆,对著刘备,深深一揖到底。
关羽和张飞都深受感染,张飞不停的冲刘备挤眼睛,示意他应该答应。
刘贤满含诚意,“交州地处岭南,离此远在千里之外,山重水复,瘴横行,道路之艰难,非亲歷者不能尽知。此行之苦,贤心实不忍言。”
刘贤的话,像一根无形的线,开始牵引刘备的思绪,飘向那遥远而陌生的南疆。
“然则此等社稷之大事,贤思虑再三,唯有皇叔可担此重任!”
刘贤的话语,充满了极高的推崇,將刘备置於一个无可替代的位置。这既是巨大的信任,也是一副沉重的锁。
刘备根本就无法拒绝,只因除了刘备,没有第二个人更適合了。
“兄长,你就答应了吧,大家同为社稷著想,难不成你还希望交州落入碧眼儿之手?”
张飞话音刚落,刘备便狠狠的瞪了过来,这说的什么疯话。
关羽也向刘备示意,刘备心里明白,如果刘贤把这番话转达给天子,天子也一定会同意的,到时候刘备就算想不去,都不行,天子肯定会劝说他去苍梧的。
刘备还没答应呢,刘贤便开始提醒他去了交州要注意什么了。
“岭南非比中原沃土。贤虽未亲至,也略有耳闻!那里湿热蒸腾,毒瘴瀰漫於山林溪涧之间,人畜触之即病。更有那蛇虫横行,山道崎嶇,山林中还有不服王化的部族,皇叔去了那边,务必要多加谨慎。此行非比寻常,万望皇叔务必珍重贵体!衣食住行,皆需慎之又慎!”
这一连串细致入微、甚至有些絮叨的叮嘱,像一阵温暖却带著湿气的风,吹进了刘备原本有些提防的心湖。
刘贤如此担忧,具体到蛇虫蚊,琐碎到衣食住行,刘备防备的心弦,被这意想不到的真挚,给拨动了。
这暖意是如此突兀,又如此珍贵。它无关宏图霸业,无关权力倾轧,仅仅是对“刘备”这个人,对他即將踏上险途的安危,所流露出的纯粹关怀。
这感觉有多久未曾体会过了?自从离开郡,踏上这烽火连天的征途,他所听到的,多是“主公当如何如何”、是谋士的规划,是將领的请战,是土兵的效忠,是盟友的算计,是敌人的威胁。那些话语背后,承载著责任、利益、野心,唯独缺少了这种简单、
直接、不掺杂质的对“人”本身的担忧。
刘备心中那份提防的坚冰,在这真诚的暖意面前,悄然融化了一角。一丝难以言喻的感动,如同地底的温泉,汨汨地涌上心头。
刘备完全可以相信,刘贤对他没有恶意,是真心诚意的为他著想。
“另外,让关张也隨你一同前往,也好有个照应。”
终於,刘备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抬起眼,看向刘贤的目光,少了几分审视的锐利,多了几分温和。
“子山,你有心了,明日我便奏请天子,前往苍梧!”
刘备相信,之前在树林中,刘贤拿话点他,说明他已经发现了什么。
但是,他並没有对自己抱有敌意,而仅仅只是旁敲侧击的提醒了自己一下。
这次让自己出使苍梧,也是为了大局著想,不仅没有谋害之心,反而还处处都为自己考虑,细致入微的在意自己的安全,这真的很让刘备感动。
“皇叔———”刘贤的声音比之前低了许多,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
“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刘备原本沉浸在即將远行的思绪和对刘贤那份意外关怀的回味中,当即便点了点头,“贤侄但说无妨。你我今日畅所欲言,何须再有顾忌?”
刘贤深吸一口气,鼓了鼓勇气,说道:“皇叔你成婚多年,身边亦不缺佳人相伴,然则,时至今日,膝下仅有两位千金承欢,並无男丁承继。”
“想必皇叔心中,日夜悬忧,寢食难安吧?”
“男丁?”
这两个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猝不及防地烫在刘备的心上!
“嗡!”
刘备只觉得脑中一声轰鸣,仿佛所有的声音,都在瞬间消失了。
关羽和张飞也愣住了,不明白,刘贤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这个,这不是戳人的短处吗?
这个问题,让刘备深感压抑,其实在和糜夫人甘夫人成婚之前,刘备在遂郡就已经有了妻室。
早些年,虽然四处飘零,辗转多地,但刘备的身边並不缺女人,可是,时至今日,却也只有两个女儿。
刘备今年已经44岁了,他心里能不急吗?虽然平日里很忙,但和两位夫人在一起的时候,刘备也很用心,可是埋头耕耘了这么多年,却一无所获。
前不久,得知刘贤有了儿子,刘备也著实羡慕了一番。
每当夜深人静,那份挥之不去的、后继无人的孤寂,都让刘备深感无奈与仿徨。
无嗣!对堂堂的大汉皇叔,这是一个无法迴避的隱痛,是一个巨大的人生缺憾。
这份痛,超越了战场上的刀光剑影,超越了政治倾轧的尔虞我诈,它直指血脉的延续,直指一个男人、一个父亲最根本的尊严与恐惧。
此刻,这份血淋淋的伤口,竟被刘贤如此直接、如此精准地撕开了!
见刘备面容有些僵硬,刘贤知道自己触及了对方最深的禁忌,於是便把声音放得极其柔和,带著一种劝慰的意味,再次开口道:“皇叔—-我虽年幼,见识浅薄,然我对阴阳占下之道,也略有涉猎,略知皮毛。”
古人对懂得阴阳占卜的人,都是非常敬畏的,刘备愣了一下,抬头看著刘贤,一想到他那些算无遗策的谋略,屡屡將对手算计的陷入绝境,刘备心中不由得便信了几分。
换做別人,刘备很难相信,但刘贤的过往表现,实在太惊艷了。
刘贤的声音更加轻柔,如同在安抚一头受伤的猛兽。
“我曾以皇叔之命格、气运,暗自推演过,卦象虽隱晦,却並非绝路。其兆——其兆显示,皇叔命中,並非无子!”
这句话,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一簇微弱的火星!
刘备那如同石雕般僵硬的身体,轻微地震动了一下!他瞪大了眼睛,眼中既有疑惑,
又有一丝期待。
“你说的是真的?”
刘贤用力点了点头,“皇叔一生,志在匡扶汉室,你的忠心天地可鑑,你的仁义感动苍生,上天垂怜,岂能让皇叔绝嗣?”
他隨即又提高了声音,语气坚定的说道:“贤敢断言,皇叔命中注定,晚年得子!且此子,必非凡品,必能光耀门媚!”
“晚年—得子?”
仿佛心中一下子被点亮了一盏明灯,刘备燃起了希望,嘴唇有些颤抖,激动之情几乎抑制不住。
对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来说,刘备最怕的就是绝了后。
古人的寿命,不过平均才四五十岁,每多耽搁一年,刘备心中的绝望便多一分。
他死死地盯著刘贤,目光锐利得如同要穿透对方的灵魂,分辨他话语中的每一个字是真实的预言,还是善意的谎言,抑或是更深的试探?
刘贤那年轻的脸庞上,此刻只有一片坦荡和篤定,那双眼晴清澈明亮,映著跳动的簧火,里面没有半分戏謔或算计,只有纯粹的、试图给予安慰和力量的真诚。
刘备的表情愈发激动,心情几乎难以抑制。
张飞瞪大眼晴,也觉得奇怪,“认识你这么久,想不到,你还懂得阴阳之术。”
刘贤谦逊的笑了笑:“不敢言精通,然天机虽渺,亦有跡可循。皇叔,福泽深厚。眼前无嗣,不过一时之困。切莫因此忧虑过甚,徒耗心神,伤损贵体!贤所言『晚年得子”,绝非虚言慰藉,乃是卦象所示!请皇叔——务必珍重,以待佳音!”
刘备按耐不住,忍不住追问道:“那我还要多久,才有子嗣?”
这个问题问的就比较直接了,刘贤掐指一算,实际上他是在想刘禪出生於哪一年。
今日之所以露这么一手,也是为了和刘备缓和关係,让他不要再针对自己了。
过了一会,刘贤神秘一笑,一字一顿的说道:“窥探天机,將会折损我的阳寿,但为了皇叔,我刚才斗胆一试,再有三年,皇叔必得一子!”
刘禪生於公元20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