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曹丕今后最强的对手
“不仅仅是朝堂上,放眼各州各郡,刺史、太守、县令、乃至郡县之中的功曹、主簿、吏,
试问,有多少人是寒门出身,白手起家又有多少?这些世家豪族通过联姻互相举荐等方式,关係盘根错节,早已织成了一张覆盖整个大汉疆域的巨网!”
看向刘协,刘贤有些无奈的说道:“一旦陛下下旨,强行收回他们的庄园,剥夺他们的免税特权,这无异於將利刃直接捅进所有世家大族的心臟!这等同於向整个支撑著大汉运转的庞大阶层宣战!等於向所有世家宣战!”
“此非一城一地之爭!而是牵一髮而动全身!其引发的反噬,將是排山倒海!轻则,朝堂瘫痪,政令不出宫门!重则-重则地方离心,烽烟四起!那些被动了根基的世家大族,为了自保,为了维繫他们世代积累的特权,会做出什么?他们拥有的可不仅仅是田地!他们垄断著知识,掌握著舆论的话语权,还拥有庞大的依附人口,甚至还拥有不输於朝廷的私人武装!”
“我今日斗胆提及此事,只是希望陛下能心中有数,这些庄园,不管多么辽阔,来年庄稼长势如何喜人,实则对社稷毫无益处。百姓才是社稷的根本,而不是这些庄园背后的世家豪族!黄巾之乱,虽然被镇压了下去,可是,我们必须要彻底了解真相。”
刘协点了点头,“子山今日一席话,发人深省,让朕茅塞顿开,只是,难道这些庄园,就听之任之,任由他们这么下去吗?”
这些世家圈占田地,盘剥百姓,却对社稷连一点税收都没有贡献,刘协心里是非常气愤的。
面对天子近乎悲愤的发问,刘贤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他发出了一声短促而冰冷的笑声。
那笑声,没有半点愉悦,只有无尽的苍凉和一种在绝境中磨礪出的、钢铁般的决心。
“听之任之?不,陛下!”刘贤抬起头,目光如炬,直视刘协。
“臣从未如此想过!臣自从来到淮南,便命人丈量土地,分发无主的荒地给流民耕种,鼓励他们开垦,就是为了遏制兼併的风气。若那些无主的荒地没有及时的分发给百姓,早晚也会被大族占为己有。”
“现在已经被大族侵占的田地,暂时先不予理会,而今后,这种现象臣觉得必须要严加控制,
比如,臣这次替朝廷收回了汉中,完全可以在汉中试点,先將当地那些贪赃枉法对朝廷不利之人的田地收回,然后再將那些田地转租给没有土地的百姓,不论是无主的荒地,还是被强制收回的田地,所有权必须要永远的牢牢的控制在朝廷的手里。”
刘协点头,“子山忧国忧民,思虑深远,就按你的意思办吧。”
“陛下!臣始终坚信,唯有民富,方能国强!唯有藏富於民,而非藏富於那些庄园巨室,大汉才能真正强盛起来,才能真正拥有对抗四方豺狼、才有重塑乾坤的底气!”
吕布听了半响,忽然问道:“子山,难道所有的世家大族,都侵占田地,肆意的盘剥百姓吗?”
高顺、张辽、王楷等人也把目光投了过来,看看刘贤能给出何种解释。
刘贤沉默片刻,说道:“並非如此。警如我所知晓的琅琊顏氏,其风骨操守,便如中流砥柱。
族中子弟,唯以耕读为本,束身自好,家中並无半亩庄园田產,更无一个依附奴僕。其家训森严,
子弟若敢仗势欺压乡里,轻则鞭答,重则除名,绝不姑息。其族中长者,常以『不取不义之粟”自省,所食所用,皆赖自身清俸与族中公田所出,量入为出,极是俭省。”
“当然,诸葛亮一家,也是如此!”
虽然琅琊诸葛氏,已经凋零了,人丁零落,但他们家確实没有强占田地的恶跡。
“然而”
刘贤的声音陡然转冷,又给大家泼了一盆冷水,“此等清流自守、不沾泥垢之家,百中无一,
甚至千中无一!”刘贤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有些大族,看似家风严谨,处事清廉,甚至还经常拿出钱粮救济穷苦的百姓,积累了不错的名望,他们也没有强占百姓的田地,但是他们的族人,他们的远亲,那些依附於大树之下的藤蔓,
却未必就是乾净的。”
“一个世家,枝繁叶茂,动輒数百上千口人丁!他们锦衣玉食,车马僕从,华屋美婢,子弟们斗鸡走狗、一掷千金的豪奢,难道仅靠朝廷的俸禄就能支撑?若无那依附於名门之下的无数庄园,
若无那千万佃户流血流汗,將收成的大半,化作源源不断的钱粮输送给那些大族,那些高门贵族的吃穿用度,一切销,难道真是大风凭空刮来的吗?”
“温侯若是不信,不妨派人去查一查!就从眼前这些庄园查起!我敢断言,那藤蔓的尽头,盘踞的必然是朝堂上某个巍巍赫赫的名字!这些庄园的主人,乍一看,都是不入流的小人物,可是,
这恰恰是那些豪族大族的高明之处,任何一个豪门,都不会自己亲自出面圈占田地的。”
刘协久久的陷入沉思中,一想像到这成片成片的庄园,钱粮都源源不断的输送给那些背后的大族,而百姓则依旧过得清贫困苦,堪堪挣命,刘协的心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一样,憋的喘不过气来。
幸好,刘贤早早的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这些年,將大量的无主荒地,主动掌控在了朝廷的手里。
因为一旦被大族圈占,再想拿回来,势比登天还难!
大族只要不犯错,谁都想收回他们的田地,只要谁敢这么做,其他的大族必然会產生连锁反应。
回去的时候,刘协將刘贤单独叫到一旁,他稍微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子山,有一事,朕思量再三,觉得还是不应瞒你。”
“前些时日,皇叔曾私下找过朕。”
天子观察著刘贤的神色,见对方依旧平静,才接著说下去,“他向朕直言,说朕对你过於宠溺,给你的权力过重,长此以往,恐非社稷之福,也不利朕掌控庙堂。”
刘贤没想到,他会主动告诉自己这些,“陛下,你其实,不该將此事告知於臣的。”
刘协露出一丝苦笑,满是感慨的说道:“朕总觉得,这件事不应该瞒你。”
刘贤目光坦然地说道:“臣与皇叔,虽或有见解不同之处,然此心昭昭,皆是为公,都是为了匡扶社稷。纵使一时生出些许误会,也算不得什么。”
“陛下今日能坦诚相告,足见对臣的器重,臣深感荣幸。”
刘协看著刘贤,自光真挚,“不瞒卿家,有你在朕身边,朕確实省心省力许多。无论是运筹帷喔,决胜於千里之外;还是梳理內政,调和庙堂群臣的关係,朕自知才具疏浅,和卿家相比,朕不如也,每每思及,常觉惭愧。”
“陛下此言差矣,天子高居九重,统御四方,並非要事必躬亲。陛下真正需要做的,是洞察人心,是明辨贤愚,是將真正的栋樑之才,置於其最能施展抱负的位置之上!警如巧匠营造屋室,基石稳固,大厦方能巍然。”
“而陛下最令臣由衷钦服之处,正在於此等恢弘的胸襟与过人的魄力!外间或有流言语,妄议臣大权独揽,陛下却不为所动,始终以一片赤诚之心相待,信臣如初。此等知人之明,容人之量,纵览古今,亦属罕见。此非臣之幸,实乃大汉之幸!”
刘协听著,心头那点残存的、因刘备之言而起的芥蒂,彻底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理解、被信任、被託付的熨帖与感动,
他脸上绽开一个无比真诚的笑容,那笑容完全发自心底,使得这位年轻的天子显露出几分难得的、属於他年龄的明朗。
“子山”
刘协的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那是卸下心防后的鬆弛,“能得遇卿家,实乃朕此生之大幸。”
他微微侧身,望向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他的声音忽然低沉了下去,“若朕依旧陷於曹操之手.....”
刘协仿佛被某个冰冷的回忆住,停顿了一下,才带著后怕的余音缓缓道,“莫说议政决断,
便是一言一行,一举手一投足,无不如履薄冰,胆战心惊!何来此刻与卿家推心置腹之从容?”
“朕其实很想身边能有一个可以推心置腹的人,可惜,这么多年以来,朕的身边虽然出现了很多人,但无一人值得朕完全信赖。”
这些年,刘协確实不容易,董卓、李催、郭、曹操等人轮番登场,將他控制在手中,被当成傀木偶,隨意的摆布操控,天子比谁都要孤苦无依,比谁都渴望有个值得信赖的人出现。
或许刘协做梦的时候,也盼著某一天会有一位盖世英雄,穿著金甲圣衣,踩著七彩祥云突然出现,救他脱离苦海,然后,帮他扫荡四方贼寇,安定天下。
刘协忽然伸出手,用力握住了刘贤的手,“子山,你不仅救了朕,也救了汉室,別人说什么,
朕都不会理会,在朕的心里,你才是最值得信赖的!”
“陛下对臣如此信赖,臣感激涕零,然陛下乃九五至尊,御极天下!帝王之心,当如九渊之深,当如苍穹之远,当如云中之月!所思所想切不可轻易示人。”
刘协静静的听著,过了一会,他朝著刘贤深鞠一躬,“卿家一心为朕著想,朕很感动,你放心,朕並非对所有人都这般赤诚。”
刘协虽然性格柔弱,但这么多年的隱忍磨礪,他早已不是纯情小白了。
让天子成为一代圣王,刘贤说的倒也不全是客套话,想让別人不把权臣的帽子扣在自已头上,
就应该让天子放手去做,让他成为一位好皇帝!
接下来,刘贤便开始传授经验,虽然他没有当过皇帝,但是,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吗?理论经验,刘贤还是懂得一些的。
“陛下,驾驭群臣,如同牧者驾驭百兽。想让狮虎俯首,令豺狼忌惮?非仅靠仁德恩惠,更在於深不可测!切不可轻易让人看出陛下的心思,別人不知陛下是喜是怒,是要赏还是要罚,故而心存敬畏,不敢妄动!帝王之心,当深不可测!”
“昔日高祖提三尺剑取天下,其心深似海,喜怒不形於色,故能驾驭韩信、彭越此等梟雄;光武皇帝,温文尔雅之下亦是渊淳岳峙,心思难测,故能收服云台诸將,令其终身不敢有贰!帝王之威,三分在权柄,七分在人心难测!陛下若將心思尽数摊开,如同將手中利刃明示於人,则人人皆知陛下之好恶,皆知如何趋避,如何逢迎,甚至如何蒙蔽!长此以往,陛下手中之权,如同无刃之剑,则威严何在?震镊何在?”
“卿家所言,字字珠璣,句句金石。”刘协认真点头,满含感慨的说道:“朕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