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1章 ,作坊要转型,但代价去让工匠承担
大同历十五年(公元1639年)10月4日,扬州城,星晨作坊。
办公室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夕阳透过肮脏的玻璃窗,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投下昏黄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铁屑和煤灰特有的腥锈气。
孔成的办公桌上堆满了不合格零部件,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一只明显有砂眼的铸铁阀门,发出沉闷的“嗒、嗒”声。
孙星还是叹了口气,拿起一个气缸部件:“师兄,说句实在话,这些件儿,若是装到咱们以前做的蒸汽抽水机上,闭着眼睛都能过关。但大伙儿都是头一回接火车的活儿,心想不都是烧蒸汽的么?能差到哪儿去?谁成想。”
孔晨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得像刚磨好的车刀道:“差到哪里去?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抽水机慢上一分、漏上一丝,无非是少抽几桶水。可这零件要是装在飞驰的火车上。”他拿起一个尺寸略有偏差的连杆,“那就是车毁人亡!到时候,别说银子,你我的身家性命,乃至这厂子里上下百十口人的饭碗,都得砸进去!”
孔晨严厉道:“不要说这种没用的话了,火车作坊对零件的要求更高,这批零部件做不好,我们就没有下一批订单了,我们前期购买的机械投入全都打水漂,到时候就要损失好几万两银子,厂里的转型也彻底化为泡影。”
“现在我们最重要的事情,是要生产出满足火车作坊要求的合格零件。”
孙星被说得哑口无言,脸色发白,一旁的冯远接口道:“师兄,你的意思我们明白。质量必须抓,这是生死线。孙星刚才的意思也不是推诿,只是工艺要求天差地别,咱们的老师傅就那么几位,大部分还是从周边村里招来的农户,农闲时来做工,手艺粗疏,心也不定。要让他们立刻达到火车作坊的标准,难啊。依我看,非得下狠心集中技术骨干,剔除生手,就算要用生手,也得经过长时间的严格培训才行。”
孙星马上道:“对啊,师兄,而且一文钱一文货。要求高了,工匠付出的心血和承担的风险就大了,工钱若是不提上去,只怕人心不稳,怨气一生,更别提做出合格的零件了。”
孔晨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焦躁:“工钱的事,可以商量。但现在火烧眉毛的是怎么把合格的东西做出来。”
他转向冯远,语气斩钉截铁:“质量要抓,就得从根子上抓!每一步工序都必须有检测,谁做的零件,谁就在流程卡上签名画押!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哪道工序出了问题,哪个流程走了样,是哪个工匠出的错,一查便知!查出来,就按规矩处罚,绝不容情!”
冯远眉头紧皱道:“师兄,这是不是太急了点?”
厂里的质量检测当然都是有,但一般情况下不会抓的这么紧,大家都是差不多了事的,一方面是因为几年前,蒸汽抽水机卖的极其火爆,抓质量抓的太紧,生产的效率就提不上来,同时因为用了太多短工,他们的手艺也有问题,卡的太严,很多的零部件就要报废,也会影响作坊的利润。
所以一般情况下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抽水机对零部件质量要求也没那么高,有点公差,只要不是太明显也能用。
“难以适应?就是因为过去太松垮,才有了今天这一堆废铁!”孔晨一掌拍在桌子上,那几个不合格的零件震得跳了一下。
“就这么定了!告诉所有工匠,从今天起,任何一个零部件,只要没通过质检,一律报废!报废件所用的原材料成本,直接从责任工匠的工钱里扣!”
“扣工钱?”冯远愕然,“这是不是太严厉了?大家赚的都是辛苦钱,本就不多,这火车零件用料贵,真做坏几个,他们几天甚至一旬就白干了!”
“不严厉不长记性!只有责任落到个人头上,肉疼了,他们才会真正用心!”孔晨不容置疑地打断他道:“去吧,立刻把新的检验和追责制度通知到每一个工匠,尤其是火车零部件车间的!”
孙星和冯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无奈和担忧,但见孔晨脸色铁青,知他已下定决心,只好硬着头皮去了。
新的制度一经公布,果然如同冷水滴进了滚油锅,整个工坊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做坏了还要扣钱?料钱从我们工钱里扣?厂里怎么能这么干!”
“就是!我们才拿几个大子儿?这火车零件又复杂又费料,万一失手,岂不是还要倒贴?”
“欺负人!太欺负人了!好处都是东家的,风险全摊给我们了?”
“要是零件赚的钱都归我们,那扣料钱我们还认了!有这么办事的吗?”
工匠们围在一起,情绪激动,议论声、抱怨声、叫骂声混杂在机器的噪音里,让整个车间充满了躁动不安的气息。很快,有人开始摔打工具,消极怠工,生产火车零部件的车间几乎陷入了瘫痪状态。
孔晨闻讯赶来,站在一群面带愤懑的工匠面前。他看着那一张张被炉火熏黑、带着汗渍和不满的脸。
他提高了音量:“嚷嚷什么!以前的规矩养坏了习惯,才弄出这么多废品!作坊现在要活下去,就必须立新规矩,抓真质量!我还是那句话,觉得这规矩严,受不了的,现在就可以结账走人!门开着,绝不强留!”
他目光扫过人群道:“但是,只要选择留下来干的,就必须按新章程来!一步不能差,一点不能错!谁坏了规矩,我就找谁!”
人群中一阵骚动。一个膀大腰圆的粗壮工匠猛地将手中的榔头摔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妈的!工钱没见涨多少,屁规矩倒是一大堆!还要扣钱?受你这奸商的鸟气!老子不干了!”
说罢,骂骂咧咧地推开人群,径直向外走去。另有几个同样满腹怨气的工匠也跟着摔了家伙,嚷嚷着离去。
然而,更多的工匠只是沉默地看着,脸上有犹豫和担忧。他们拖家带口,需要这份工作糊口。最终,在一片压抑的寂静中,人们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工位旁。
接下来的日子,孔晨几乎扎在了生产车间。他亲自盯着每一道关键工序,拿着游标卡尺和样板一遍遍检测,要求每个工匠在流程卡上签字。冯远负责具体执行检测,孙星则带着技术最好的老师傅四处救火,指导纠正。
在如此高压之下,零部件的质量肉眼可见地提升了,报废率从一开始的骇人听闻逐渐下降,合格品的精度和强度终于摸到了火车作坊要求的门槛。
然而,与之相对应的,是整个生产效率的断崖式下跌。工匠们因为害怕出错被罚,每一个动作都变得格外小心翼翼,反复测量,不敢求快。
就在孔晨想着如何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提升效率。
冯远带着一丝害怕道:“师兄,重民报主编高登来我们场采访。”
孔晨皱眉头道:“这个祸害怎么想到来我们作坊。”
这几年重民社报道了多家作坊的事故,导致多位东家被抓,牵连了的官员也不少,虽然他的工厂没出大的事故,但他也不想招惹这个灾星。
冯远道:“好像只是周英他们找了高登,所以他才过来了。”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去招待他。”孔晨皱眉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