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刚收拾好物品,对留守红莲坪的两个舅舅和彭毅交代了一下今天的事情后便动身下山,赶赴上垌塘。
为彭刚充当嚮导的是覃木匠。
覃木匠和他一样,是客家人。
覃木匠祖上是康熙末年在碧滩汛定居,算下来也有好几代人了。
绿营是世兵制,兵丁许进不许出,自从祖上为了能够吃上口军粮,入了绿营,他们一家子就再没机会脱下过这身號衣。
世居碧滩汛的覃木匠对附近的地形道路了熟於心,哪怕是晚上,他也能够摸黑走夜路从红莲坪走到碧滩汛和上垌塘。
从红莲坪到上垌塘的这条路少有人走,所以也没有现成的路。
彭刚一行人只能抽出腰间的柴刀,於密林茂草之中硬生生开出一条可容一人勉强通行的道路。
彭刚原以为一路上碰不到什么人,没成想行至半路还能够在林子里撞见两个披著树皮刨笋窝挖野菜的人。
两人衣不蔽体,蓬头垢面,和原始人无异,无法看清他们的面容,更遑论辨別出他们的年龄。
两人的突然出现嚇了彭刚一跳,还以为遇到了野人。
两人见三个扛枪持刀的人发现了他们,像受了惊的猿猴似的钻进密林,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些是流民?”彭刚还未从刚才的那一幕中回过神。
“流民都是往人多有粮食的地方逃荒,哪里有流民往深山跑的道理。”覃木匠摇摇头,“是附近逃春荒的人家。”
春荒,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词汇勾起了彭刚的回忆。
上一次他还是从经歷过旧社会的曾祖父口中听说的。
彼时他尚且年幼,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曾祖父生活的旧社会辛苦劳作一年到头来还要借钱度日。
对农民而言,年关难过,春耕更难过。
所谓的康乾盛世时期,一个中等农户全家老小面土背天,辛苦劳作一整年所得不过三十二两白银,而年支出为三十五两白银。
也就是说辛勤耕作一年还要借三两白银才能维持基本的生活。
这还是在满清遗老包衣专家所称颂的康乾盛世时期。
道光末年的境况只会更糟糕。寻常农家不借高利贷根本没办法正常活下去。
农民所欠的高利贷一般是集中在秋收和过年前还。
而过完年不久,就是春耕。
普通人家到了春耕前连种粮都没有那是常態,如果想继续耕种,只能借粮耕种,在广西这钱被叫做刀耕钱。
如此往復,形成恶性循环。
这也是彭刚祖上为什么一定要保住门前九亩上等水田的原因,没有这九亩上等水田撑著,他们家迟早要背上债务,从富农阶层滑落到中农阶层,慢慢等著家破人亡。
因此青黄不接时的春耕时期容易出现所谓的春荒。
彭刚家里的十八石粮食能卖上高价,很大程度上要归功於春荒时期粮价飞涨。
“那两人方才看在我们就跑,是把我们当做巡山的汛塘兵了吗?”彭刚询问覃木匠道。
覃木匠走在最前头带路,身上穿著汛兵的號衣,腰间挎著一柄锈跡斑斑的鱼头刀,彭刚和萧国达手里不是握著防身的长枪,就是抓著开路的柴刀,確实有点像进山巡逻的汛塘兵。
“我们自家的生计都没有著落,哪里还有心思巡山抓他们。”覃木匠说道。
“除非上面盯得紧,平时我们碧滩汛的兵丁不会贸然进山巡逻,进山太危险了。
附近这一片巡防的差事,是谢把总的上垌塘负责。
上垌塘附近的人家基本都是咱们客家人,谢把总也是说客话的,只要做的不太过,谢把总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为难他们。就怕......”
“就怕什么?”彭刚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