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头髮白的老人点著一盏油灯,静静地坐在门口。
橘黄色的灯光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映照著老人满是皱纹的脸。
他手中紧握著刻刀,正小心翼翼地雕刻著一块木头。
每一刀都很精准,木屑隨著刻刀的起落纷纷飘落。
隨著时间缓缓流逝,在老人的精雕细琢下,很快,一个面容模糊的木雕便大致完成。
他凝视著手中初具雏形的木雕,本想著手细细雕琢面容,可就在此刻,他的手却僵在了半空,
眼神中满是茫然与无措。
那些曾经清晰的记忆,此刻却如蒙了一层浓雾,变得异常模糊,
他在脑海中想要回忆面容的细节,然而,记忆的拼图却像是缺失了关键的几块,任凭他如何努力,都无法拼凑完整。
不远处的街道上热闹非凡,人群熙熙攘攘。
然而,在这一片人潮之中,有一个人影静静地佇立著,与四周热闹的氛围格格不入。
他身形修长,一袭黑衣在夜风中微微飘动,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定格在那书店上方略显陈旧的招牌。
招牌上的字跡虽已有些褪色,但仍能依稀辨认。
奥恩书店。
隨后,他的视线下移,落在了门口的老人身上。
他静静地注视著老人,沉默了片刻,仿佛在心中做著某种决定。
终於,他迈开脚步,不紧不慢地朝著老人的方向缓步走去。
老人原本因犹豫而悬停在木雕上方的手,瞬间停住。
与此同时,他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朝著前方投去。
当他的视线触及到那个正缓缓走来之人的面目时,老人的身体仿佛遭受了一阵强烈电流的衝击,止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就在这一瞬间,原本在他脑海中模糊不清的记忆,如同开闸放洪一般,汹涌地不断涌现。
那些被时间尘封的记忆,如同一幅幅画面,在他眼前飞速闪过,
“你——你回来了啊。”
老人的嘴唇微微颤抖,声音带著难以抑制的颤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挤出这几个字。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眼前之人,生怕这只是一场转瞬即逝的幻觉,一旦眨眼,眼前的人就会消失不见。
约翰內森一步一步走到老人面前,他抬眼望向老人那苍老了许多的面庞,让他心中五味杂陈,
竟忽然有些不敢与之对视。
虽说此刻的他,拥有的是年轻的身体,是本体的一小部分灵魂碎片培育而成。
但那些最基础的记忆,却仍旧存在。
它们在心底扎根,不可避免地影响著他的情绪与行为。
“嗯。”
约翰內森轻声应道,声音低沉略带沙哑,似乎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其实,在不久之前,他也曾悄悄来过几次每一次,都只是躲在暗处,远远地看著老人,不敢靠近。
而如今他终於光明正大地来到老人的面前,这还是头一次。
因为他心里明白,有些事情终究是无法逃避的,必须去面对。
“回来了好,回来了好·
老人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
说著,他也顾不上继续雕刻手中尚未完成的木头,缓缓起身,脚步略显购地朝著店內走去。
约翰內森默默地跟在老人身后,一同走进了这家曾经无比熟悉的书店。
店內的布置依旧保留著往昔的模样。
当他的目光落在店內的餐桌上时,整个人不禁微微一。
只见餐桌上,摆放著两个碗,一个碗旁还放著餐具,像是一直等待著有人入座。
很显然,他一直在等著自己的回来然而回来的並非是本体,仅仅是一小部分灵魂碎片所形成的复製体。
老人走向炉灶,將锅中早已凉透的饭菜重新热了一遍。
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饭菜被端到约翰內森面前,熟悉的香味瀰漫在空气中。
约翰內森默默地拿起碗开始吃著。
老人静静地坐在对面,目光温柔地看著他。
两个人之间什么话都没有说。
就在这时,窗户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紧接著,一道道绚烂的焰火直衝云霄,在漆黑的夜空中猛地爆开,瞬间炸成一朵朵五彩斑斕的美丽烟。
而坐在约翰內森对面的老人,则已经悄然失去了气息。
面容平静,嘴角带著一丝浅浅的笑意。
他一直凭藉著心中的执念强撑著,只为了能等到儿子回来,再见上最后一面。
约翰內森放下手中的碗。
他的脸上浮现一抹浅浅的悲伤之色。
在这个世间,死亡,是横亘在所有人面前的一道无法跨越的冰冷门槛。
约翰內森深知这一点,也清楚地记得本体的遭遇。
本体因为妻子的骤然离世,陷入了无尽的痛苦与疯狂之中,最后竟將自己折腾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这一直是约翰內森所谨记的事情。
如今面对老人的死亡,约翰內森选择坦然接受。
然而老人离去后的一切,总要有个人来妥善收拾。
所以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约翰內森来了。
本体无法做到的事情,如今只能由他这个灵魂碎片的复製体来承担。
绚烂的烟持续在夜空中轰然爆开,那夺目的光彩如潮水般向四周蔓延,不仅照亮了整座城市,也清晰地映照出约翰內森年轻的脸庞。
烟的光芒闪烁不定,在他脸上交替投下明暗不一的光影,衬得他的神情愈发复杂。
实际上老人心里明白,眼前归来的约翰內森,的確是他的儿子。
但却不是那个他所熟悉的儿子了。
那个他所熟悉的人,或许早在妻子离世的漆黑夜晚,就已经隨著妻子的离去而消逝了。
隨著约翰內森的本体一步一步变成了老人完全陌生的模样,老人的心也渐渐如死灰般沉寂。
他眼睁睁看著曾经熟悉亲切的儿子,迷失在黑暗的深渊却无能为力。
如今正处於年轻状態的约翰內森的出现,就像是在老人早已乾涸的心田中投入了一颗种子。
儘管这颗种子无法让过去的一切重现,但也算是了却了老人长久以来的一个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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