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前尘往事续(4.3k)
却说多亏了匯林寺的空寧,明安方得相救。
彼时东都诸多寺院,恰如牛二所言,多为藏污纳垢之地。民间流传“如来难度,观音难近”之讥,竟连大雷音寺如来本尊亦有所闻,诚可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匯林寺亦未能免俗。
然既为佛寺,对外总须伴作慈悲之態,一则为声誉,二则为广纳信眾。明安因此不仅获救,更被寺中收留,成了那老僧名义上的弟子,续空字辈,遂改法號为空安。
他得以早愈,全赖空寧悉心照拂,故空安对他谢不绝口,感激不已。
匯林寺虽非清净道场,然对寺中僧人倒不甚苛刻。空安虽仍须操持杂务,比之东明寺却轻鬆许多。劳作之余,每日尚有些许閒暇可供休憩或自处,於他而言,已觉满足。
然一日,竟有事令他懦懦难安,受宠若惊。
原是寺中方丈忽对他关切有加,不时嘘寒问暖,更破例收他作內门弟子,列於眾普通僧侣之上。衣食住用,皆较往日讲究许多。
方丈另还特请本寺高僧为师,教他读书习字,诵经撰文。
正所谓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亦无无缘无故的爱。
你道方丈何以突兀施恩?原来竟与东都第一世家李家有关。
彼时大唐律例,凡常驻寺院之僧,皆须持有僧。此由官府颁给,申请之际须查核户籍家世。若本人或至亲中有品行不端、身犯刑名者,则不予发放,勒令还俗。
匯林寺管事僧人为空安请时,查出他虽出身寒门,父母早逝,细溯家世却有不凡原来这少年祖上竟是洛阳世家李家的旁支一脉。
正所谓隔代如隔山,似这等疏远旁支欲与当今煊赫李家攀亲,正常说来无异痴人说梦然此番却非方丈异想天开,实与李家家主李景胜大有干係。那洛阳李家贵为中原九大世家,因祖上有仙人之名,又掌仙人酿、神仙香水等秘方,日渐势大名广。
当今圣上李世民虽曾受其资助,却深存忌讳。
李世民曾问魏徵:“那洛阳李景胜祖上有人升仙,可当真?”
魏徵回奏:“陛下,微臣在天庭不过任人曹小职,此等事无从知晓。然陛下贵为天子,自可代天行道。若有人伤天害理,危害社稷眾生,陛下为民除害,替天行道,无可厚非。”
魏徵看似耿直,但在李世民听来却似未置可否。
隔日,李世民又徵召袁天纲到九成宫,先客套道:古有严君平,今朕得卿,何如?”
袁天纲回答道:“严君平生不逢时,臣胜之多矣。”
李世民赞道:“有卿辅佐,实朕之幸。”遂又问:“那洛阳李家祖上,果有仙人否?”
袁天纲却道:“古人云: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微臣好道术,精相面,至於天上之事,实非所知。”
李世民微微摇首,哪里肯信。然其身为明君雄主,並未强求为难他,心中却愈发不安。
遂又召丞相议事,依左丞相之见,颁下圣旨,升李景胜为尚书,召其入长安任职。一则为明升暗降,二则便於监视。
李景胜自幼隨父祖混跡官场,何等精明,岂看不透此中玄机?加之背后高人黑鸦道人早有告诫,言长安能人眾多,绝不轻涉。
李景胜本欲称病推辞,不料黑鸦道人反劝道:“吾与李家同舟共济,气运相连。近来吾心绪不寧,顶上更添一缕青丝,此乃李家气运稍衰之兆。那李世民身为大唐天子,如今气数正旺,暂避其锋方为上策。再者,彼既生疑,若你称病不去,李世民只会猜忌愈深,诚非善事。”
言毕,取出半个巴掌大小的骷髏饰物递与李景胜:“此中封印著吾借来的他人运势,你当时刻佩戴,可保在长安一时无虞。若不幸,真到生死关头,吾必来相救。”
正是一语点醒梦中人,李景胜如醍醐灌顶,恭敬接过“护身符”,称谢不已,当即焚了告病书,准备不日赴任。
尚在府中这几日,他思前想后,心中既是不满,又觉不安。
君王猜忌臣下,歷朝皆有,本不稀奇。然中原大族九家,圣上独不放心他李家,且洛阳李家还曾资助过李世民,这叫李景胜如何安心?
思虑良久,李景胜悟出是李家內聚力不足。虽有仙祖名头与仙方传承,然题者眾,正所谓上有君王猜忌,外有群狼环伺。而李家世代经营东都,上无朝中重臣,下无地方势力,难怪黑鸦道人言其气运稍衰。他遂愈思愈惧,寢食难安。
念及此,他遂於赴任前,召其弟李解元深谈,告以忧患,嘱其凝聚宗族,壮大家族,方能使李家站稳脚跟,长盛不衰。
李解元深以为然。待李景胜离去后,果依言而行,不仅在洛阳地方安排人亲,连空安(即李喜)的两位堂兄亦得好处,经举荐调往江淮任地方小吏。
这匯林寺虽为名剎,却不及受李家扶持的另几家寺院,被排挤在核心之外。每逢佛事虽得参与,却与东都数百寺院无异,並无特殊优待。
故方丈得知空安与李家有此渊源,格外重视,欲藉此与洛阳世家搭上关係。即便不成,也算结个善缘。若这少年日后有幸得势,岂会忘本?
此即匯林寺方丈心中如意算盘,亦是其前后恭之故。
寺內眾僧自是好奇,疑心他与方丈有甚特別关係。待从空安师父处探得消息,方恍然大悟。於是纷纷效仿方丈,对他恭敬有加。空安不知就里,只觉茫然不適。
直至一日,空寧与他漫步寺中园,方道出其中缘由。二人佇立在那鲜红似火的牡丹前,空寧执其手,指道:“你看此,端的大气明艷,可像里坊间的富贵人家?有钱有势之户最喜栽植,寺庙亦然,取'牡丹开,富贵常在'之意。古人有云:苟富贵,勿相忘。他日你若得志,莫要忘我才是。”
“我所求不多,只愿出得寺去,自在度日,不愁衣食,便是此生最大心愿了。”
空安见他平日勤快,笑顏常在,似无忧无虑,不曾想他会说出这番话,又自自己一无本事,二无才干,恐要令他失望,便道:“空寧师兄救命之恩,绝不敢相忘。然我资质平庸,於世无依,只怕要辜负师兄厚望了。”
空寧道:“我与你一般,亦是父母早逝,孤身一人。此刻在你心中,是否觉得我这年纪却如此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