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其乐融融的氛围中,野原鹤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天大的要事,猛地一拍自己的额头,那张总是带着温婉笑容的脸上,竟浮现出了一抹“差点误了大事”的焦急。
“都几点了!快快快,把电视打开!差点就错过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手脚麻利地拿起遥控器。
那副郑重其事的模样,仿佛即将上演的不是什么电视节目,而是一场关乎家族荣誉的奥运决赛。
“嗯?”野原广志和美伢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困惑。
这个时间点,有什么非看不可的节目吗?
然而,野原银之介和野原狭志,甚至连一旁的育菜,都像是得到了某种神秘的指令,一个个瞬间正襟危坐,目光灼灼地盯住了那台老旧的显像管电视机,那份期待与紧张,竟比刚才讨论那两百亩土地的归属时,还要浓烈几分。
野原鹤熟练地将频道调到了东京电视台。
一阵充满了童趣与魔性,简单到足以在三秒钟内完成洗脑的电子音乐,毫无征兆地,从那台老旧电视机的音响里,欢快地蹦了出来。
“原来是这个啊。”
野原广志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勾起一抹微笑。
屏幕之上,巨大的舞台灯火通明,两位早已被霓虹国民视为“快乐代言人”的主持人,正用他们那充满了感染力的招牌式笑容,进行着节目的开场。
正是《超级变变变》第二季的第三集。
“当然了,现在这个《超级变变变》,可是咱们全家,不,应该说咱们大曲市都鼎鼎有名的节目了!每到周六的下午两点半,是必看节目!”野原银之介骄傲的拍着胸脯:“这可是我儿子制作的节目呢!”
房间里大家都笑起来。
野原银之介和野原鹤这对夫妇都是自豪的模样。
野原狭志和育菜,也是与有荣焉的模样。
包括美伢。
这时候看向野原广志也是崇拜的模样。
“嗯,大家还是继续看节目吧。”野原广志嘴角微翘,这是他也爽的不行。
就是这种感觉嘛!
节目一开始,就直接进入了最激动人心的环节——公布上一周,第二集比赛的最终优胜者。
“……经过我们现场一百位评委的专业评分,以及全国观众朋友们,通过电话与传呼机投出的,共计一百七十三万六千四百二十一张人气选票的共同决定!”
女主持人卫理香的声音洪亮,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权威感,她高高举起手中的信封,在那无数充满了期盼的目光中,一字一顿地,公布了那个最终的答案。
“获得我们《超级变变变》第二季第二期周冠军,成功晋级全国总决赛的队伍是——来自我们首都东京的‘人形洗衣机’队!恭喜他们!”
“耶!”
伴随着男主持人八里吾慎那充满了活力的胜利手势,舞台上空瞬间喷射出漫天飞舞的金色亮片,那几个穿着滑稽紧身衣的东京代表队成员,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激动得相拥而泣!
“唉……”
一声充满了“果然如此”的叹息,却不合时宜地,在野原家的客厅里响起。
野原银之介端起面前那杯早已见底的“十四代”,有气无力地咂了咂嘴,那张刚刚还充满了骄傲的老脸上,此刻却写满了属于地方小民的无奈与不甘。
“我就知道。”他撇了撇嘴,那两条浓密的眉毛耷拉下来,像两只斗败了的毛毛虫:“又是东京队。这帮家伙,人多就是占便宜。”
他指着屏幕下方那条滚动显示着各地区得票数的数据条,声音酸得能齁死人:“你看看,光是东京一个地区的人气票,就快赶上我们整个东北地区六个县加起来的总和了!这还怎么比?纯粹是欺负我们乡下人嘛!”
这话一出,野原狭志和育菜也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那两张淳朴的脸上,同样浮现出了一抹“虽不甘但又无可奈何”的认命。
秋田县,连同整个东北地区,在东京那座如同巨兽般吞噬着全国资源的庞然大物面前,渺小得就像一颗微不足道的尘埃。
这种由人口基数所带来的,天然的劣势,是任何创意与努力,都无法弥补的。
“爸,话不能这么说。”
野原广志看着家人们那副同仇敌忾的模样,脸上却依旧挂着那副云淡风轻的微笑。
他为老爹那早已空了的酒杯续上清酒,不紧不慢地解释道:“人气票固然重要,但评委的专业评分,同样占了百分之五十的比重。上一周北海道的‘雪女队’,不就靠着创意分,反超了人气更高的名古屋队吗?归根结底,这还是一个用创意说话的舞台。”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安抚了家人们那颗“备受歧视”的地方自尊心,又恰到好处地,维护了节目的公平性。
当然,这些不过是说给他们听的场面话。
在野原广志那超越了这个时代的战略眼光里,这套看似公平的规则背后,隐藏的,却是一个充满了资本逻辑的,冰冷的现实。
毕竟霓虹这个国家,说白了,就是一个畸形的纺锤。
野原广志端起酒杯,杯中清澈的酒液,倒映出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以东京为核心的关东地区,占据了全国近百分之四十的经济总量与人口。
以大阪、京都为核心的关西地区,又占了百分之二十的经济。
剩下的六个大区,几十个县,不过是在分食那最后剩下的百分之四十的残羹冷炙。
而所谓的‘全民狂欢’,本质上,不过是一场,由头部玩家制定规则,中层玩家陪跑,底层玩家贡献流量的,资本的游戏。
野原广志需要的,或者说东京电视台需要的,本身就是是收视率,是广告费,是话题度。
而这些东西,百分之八十,都集中在关东与关西这两个超级都市圈里。
当然要把规则制定得对他们更有利。
‘至于公平?’
野原广志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在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绝对的公平。
只有绝对的实力。
这些充满了黑暗兵法的心里话,他当然不会说出口。
他只是微笑着,看着家人们在那番看似公正的解释下,重新变得释然的脸,心里也是叹了口气。
这就是现实。
自己家过的好就行了。
电视里的节目还在继续。
一个个充满了奇思妙想,却又源于生活的创意,像一场永不停歇的,充满了想象力的暴风雪,铺天盖地地,砸向了所有观众的感官!
野原家的客厅里,很快便再次被一阵阵充满了纯粹快乐的哄堂大笑所淹没。
“哈哈哈哈!这个‘打地鼠’也太有才了!简直跟我年轻时在游戏厅里一模一样!”野原银之介笑得前仰后合,手里的烤鸡肉串都差点掉在榻榻米上。
“是啊是啊,那个扮演地鼠的演员,表情好丰富啊。”育菜也捂着嘴,发出了银铃般的娇笑,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盛满了被逗乐的纯粹。
美伢更是早已笑得东倒西歪,整个人都快挂在了野原广志的身上,那副毫无形象的娇憨模样,让一旁的野原广志都有点按耐不住了。
得亏家人都在,否则真要就地正法了这小丫头!
就在这时,屏幕上,一支来自冲绳的代表队,用最简单的蓝色床单与白色泡沫,惟妙惟肖地模仿出了一头正在海中喷水嬉戏的大象。
那充满了童趣与想象力的画面,引得现场观众一阵热烈的掌声。
“哼,又是大象。”
野原银之介却忽然从鼻子里喷出一股混合了酒精与不屑的浊气,他将杯中那价值不菲的“十四代”一饮而尽,那张老脸上,浮现出一种“我的创意被剽窃了”的愤愤不平。
“我跟你们说,要不是阿鹤不让我去,我那个创意,绝对比这个什么破大象,要精彩一百倍!”
“哦?”野原广志闻言愣了愣:“爸爸,您还有什么压箱底的绝活,是我们不知道的?”
“那当然!”
这句话像一根点燃的引线,瞬间引爆了野原银之介那颗充满了表现欲的炸药桶!
他猛地站起身,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被轻视了艺术造诣的愤怒。
“我那个创意,那可是我们野原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真正的,艺术瑰宝!想当年,你爷爷的爷爷,就是靠着这一手绝活,才从你奶奶的奶奶那几十个追求者中,脱颖而出的!”
他说着那两条浓密的眉毛,竟不受控制地,再次上下挑动了几下,那眼神里,充满了对自家祖传绝技的无限自豪。
然而,他身旁的野原鹤和野原狭志,在听到“祖传绝技”这四个字时,那两张脸,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黑了下来。
“你……你这个老不正经的!你该不会是想在孩子们面前,表演……那个吧?!”野原鹤的声音都带上了几分磕巴,那张总是带着温婉笑容的脸上阴沉沉的。
“爸!您……您可别乱来啊!”野原狭志也急了,他甚至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那个还一脸懵懂的育菜,那张黝黑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嘿嘿嘿……”
野原银之介却发出一阵充满了魔性的笑声,他完全无视了家人那充满了警告的眼神,在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之后,猛地一转身!
他掀起了自己的白色汗衫,露出了那虽然年过半百,却依旧保养得不错的肚皮。
“大象~大象~你的鼻子怎么那么……”
“你给我住口——!”
一声充满了羞愤与绝望的咆哮,伴随着一只从天而降的柔软坐垫,精准地,狠狠地,砸在了野原银之介那张正沉浸在艺术世界里的老脸上!
野原鹤再也撑不住了!
她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母狮,一把捂住自家老头子那张还在喋喋不休的嘴,那双总是温柔似水的眼睛里,此刻正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业火!
“我……我错了!阿鹤!我真的错了!快松手!在……在孩子和儿媳妇面前,给我留点面子啊!!”
野原银之介那充满了求生欲的呜咽声,从野原鹤那只看起来柔若无骨,实则力大无穷的小手下,断断续续地传来。
看着这充满了反差萌的一幕,野原广志、美伢和育菜,再也忍不住,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发自内心的,充满了幸福的笑意。
整个野原家,都沉浸在一片,充满了温馨与欢乐的,温暖的氛围之中。
野原鹤在心中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那口气里,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庆幸。
‘还好……还好广志和狭志,都没有遗传到这个老不正经的,这丢人现眼的艺术。’
她看着那两个早已长大成人,一个稳重如山,一个睿智如海的儿子,那颗属于母亲的心好歹是放下了。
‘这门足以让我们野原家在整个大曲市都抬不起头的“祖传绝技”,看来,是时候,该失传了。’
野原鹤一边使劲积压着野原银之介的太阳穴,一边为‘家族传承的绝技’即将失传,而彻底松了口气。
这种东西怎么可能还传下去嘛!
太丢人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