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过身对着那个从始至终都只是平静地微笑着的年轻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野原……总导演,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野原总导演?!
这三个字,像三柄最沉重的攻城锤,再次狠狠地撞击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防之上!
如果说刚才,他们还心存一丝侥幸,以为这只是黑泽导演一时兴起的玩笑。
那么现在,当这三个字,从这位孤高了一辈子的巨匠口中,用一种近乎于“下属汇报工作”的语气说出来时,所有人都知道……
天是真的变了。
“好的,黑泽导演。”野原广志微笑着点了点头。
他没有理会周围那些足以将他活活烧死的惊骇目光,只是迈着从容的步子,在那位传奇导演的亲自引领下,走进了那顶刚刚被几个工作人员手忙脚乱地搭起来的,简陋的会议帐篷。
帐篷内,一张折迭长桌,几把塑料椅子,便是全部的家当。
野原广志在那张象征着主位的椅子上坦然坐下,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如同提线木偶般,被副岛祥平连推带搡地赶进来的,早已六神无主的剧组核心成员。
“各位,我知道你们现在有很多疑问。”
野原广志直接说道:“不过,在回答你们的问题之前,我想先给你们,讲一个故事。”
他说着,便在那无数充满了困惑、怀疑、不解与好奇的目光中,不紧不慢地开始构筑那个电影世界。
“故事发生在日本战国时代,一个饱受山贼侵扰的贫穷山村里……”
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丝毫的抑扬顿挫,像一个最高明的说书人,用最平淡的语调,缓缓地拉开了一幅充满了血与火的宏大画卷。
他讲了那七个性格迥异,却又同样充满了悲剧色彩的武士。
他讲了那些看似淳朴,实则比山贼更狡猾,也更可悲的农民。
帐篷外秋风呼啸。
帐篷内,却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那一张张脸上早已没了最初的麻木与不屑。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绝对的天才构想所彻底征服后的,深深的震撼!
那个负责记录的年轻编剧,更是早已停下了手中的笔,他呆呆地听着,那双藏在厚厚镜片后的眼睛里,燃烧着两团朝圣的熊熊烈火!
“……最终,山贼被消灭了,村子保住了。农民们载歌载舞,庆祝着丰收。活下来的三个武士,看着那片欢腾的田野,其中一个,却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我们又输了,赢的是那些农民’。”
当野原广志讲完最后一个字时,他端起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麦茶,轻轻地呷了一口。
整个帐篷里,依旧落针可闻。
许久才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倒吸凉气的声音!
“这……这……这简直是……神!”年轻的编剧喃喃自语,那声音里,带着一种被彻底击溃后的颤栗。
他从未想过,一个关于武士的故事,竟然可以讲得如此的波澜壮阔,又如此的直指人心!
“好了,故事讲完了。”
野原广志放下茶杯,在那无数早已被他彻底折服的目光中,缓缓地将那个早已准备好的,厚得像砖头一样的文件夹,放在了桌子中央。
“这是我个人的一点不成熟的想法,画的一些分镜草稿。你们可以……参考一下。”
参考?
副岛祥平,这位在黑泽组浸淫了快十年的资深副导演,翻开了那份文件夹。
然后,他的瞳孔猛地缩成了一个最危险的针尖!
那上面,哪里是什么“草稿”?!
那分明是一份份完整到令人发指,精准到每一个镜头角度,每一个人物表情,都堪称完美的,神级分镜稿!
那流畅的线条,那充满了张力的构图,那字里行间所透露出的,那种早已超越了这个时代审美的,充满了电影感的独特韵味……
像一把最锋利的武士刀,狠狠地劈开了他那早已被传统电影拍摄流程所禁锢的思维枷锁!
“这……这……”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栗。
他本以为这个年轻人,只是一个会讲故事的天才。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竟然……竟然用这种漫画的方式,将一部尚未开拍的电影,每一个画面,都活生生地展现在了他的眼前!
“现在,还有问题吗?”野原广志的声音平静地响起。
“没……没有了!”
副岛祥平猛地站起身,对着那个年轻人,深深地,深深地,弯下了自己的腰。
一个标准的,充满了敬畏与信服的,九十度鞠躬!
“野原总导演!请……请务必,让我们追随您!将这部伟大的作品,带到这个世界上来!”
“请务必让我们追随您!”
帐篷内,所有剧组的核心成员,在这一刻都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引力所牵引,齐刷刷地站起身,对着那个年轻人行了一个庄重的躬身礼!
而看着这一切,黑泽英二缓缓的露出了一个笑容,没有什么落寞,只要得到认同的开心。
……
帐篷外的空地上,气氛却依旧充满了微妙的割裂感。
那些被临时召集过来的关东派演员们,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脸上写满了兴奋与期待。
而那些属于“黑泽组”的老将们,则依旧保持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距离感,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藤井桑,你说,部长这次……到底要拍个什么啊?怎么还把黑泽导演都给请动了?”小熏,这位在《世界奇妙物语》中有着惊艳表现的年轻女演员,正一脸好奇地,对着身旁那位,早已是关东派年轻一代领军人物的藤井树问道。
“谁知道呢。”藤井树耸了耸肩,那张英俊的脸上,却带着一种近乎于盲目的自信:“不过,既然是部长亲自操刀,那绝对差不了!我们啊,等着瞧好戏就行了。”
“切,说得倒轻巧。”
不远处,一个负责灯光,在黑泽组干了快二十年的老师傅,听到这话,忍不住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充满了轻蔑的冷哼。
他吐掉嘴里的烟头,用鞋底狠狠地碾了碾,那眼神,像在看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
“电影,可不是你们小孩子过家家。那是一门需要用时间和经验,一点一点磨出来的艺术。一个拍电视剧的,也敢跑来对黑泽导演指手画脚?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就是!”
另一个负责道具的老伙计也点头附和,那声音里,充满了属于老资格的优越感:“我们跟了黑泽导演快三十年了,什么样的天才没见过?可最终呢?还不是得老老实实地,按照导演的规矩来?电影圈的水深着呢。”
这番充满了倚老卖老意味的论调,让藤井树那张英俊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一抹不悦。
他刚想开口反驳,会议帐篷的帘子,却被猛地掀开了。
黑泽英二那道如同出鞘武士刀般的身影,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
他的脸上带着威严。
顿时让所有人都下意识的站了起来。
“黑泽导演!”
“导演!”
“您有什么吩咐,导演?”
所有人都看向黑泽英二。
可黑泽英二只是拿着几张刚刚从那迭神级分镜稿上撕下来的,画着七个武士人物肖像的简笔画。
“三好泰二!”然后开口,用他那洪亮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整个片场轰然炸响!
被点到名的,是一个年近五十,眼神里带着几分看透世事沧桑的中年男演员。
他愣了一下,连忙从人群中站了出来。
“到!”
“你,演勘兵卫!”黑泽英二将一张写满小字的画稿,重重地拍在了他的手里:“回去!把人物小传给我背熟了!我要你,演出那种,看透了生死,却依旧选择挺身而出的,悲悯!”
“嗨!”三好泰二重重地点头,那张沉稳的脸上,写满了压抑不住的激动!
虽然他没搞清楚状况。
但这可是黑泽英二导演给自己的画稿和小传!
“牧野俊平!”黑泽英二又开口。
“到!”一个眼神里藏着几分桀骜不驯的年轻演员,应声出列。
“你,演菊千代!”黑泽英二将另一张画稿递了过去:“我要你,演出那种,野兽般的生命力,和孩童般的天真!我要让观众看到你,就像看到一头,随时都可能挣脱束缚的,野兽!”
“嗨!”
“伏见隆二!”
“到!”
“你,演久藏!我要你,演出那种,为了剑道,可以舍弃一切的,绝对的,冷静!”
“嗨!”
……
一个又一个名字,从他的口中,如同惊雷般炸响!
一张又一张画稿,被他如同军令状般,分发到了那些,早已被他这番雷厉风行的举动,给彻底震懵了的演员手中!
整个选角过程,干净利落,不带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
那份独属于顶尖导演的,对演员气质的精准把控,和绝对的掌控力,在这一刻体现无遗!
他们看着自家那位仿佛在一瞬间,便重新找回了巅峰状态的导演,都是疑惑不已。
按理说这种选角之类的小事还需要黑泽导演亲自动手?
然而,还没等他们从这份震撼中回过神来,一道充满了困惑,却又带着几分不甘的声音,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那个……黑泽导演。”
之前那个负责灯光的老资格,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壮着胆子,走上前,用一种尽量委婉的语气问道:“我们……真的要拍一部,全新的电影吗?那……那这部电影,到底……是谁说了算啊?”
这话问出了在场所有“黑泽组”成员的心声。
他们看着自家那位,威严得如同神明般的导演,那眼神里,带着一丝最后的小小的挣扎。
然而,黑泽英二却只是平静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是我之前说的不清楚吗?你们不知道谁是真正的实际的总导演吗?”
但还是回答了他们:“我说过了!是……野原广志!”
“……”
整个世界仿佛再次被按下了静音键。
那个灯光师傅,呆呆地立在原地,那张本就有些黝黑的脸上,所有的血色都在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包括所有黑泽组的拍摄团队成员,都是脸上露出了即委屈又茫然的表情。
在他们的心里,黑泽英二……可一直都是神一般的存在!
“哇哦!”只要那些关东派的年轻艺人们,一个个都发出了惊喜的表情。
看向帐篷的时候,眼里更是愈发的狂热起来。
因为他们就知道。
野原广志。
才是真正的,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