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等遵旨!”
四人齐声应道,眼神中都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和一丝被信任、被赋予重任的振奋。
看着他们领命而去的身影,老朱靠在椅背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他并没有完全接受张飙的那套说辞,更不会承认自己的统治方式有问题。
但潜意识里,那场激烈到近乎羞辱的对骂,确实像一根坚硬的棍子,在他封闭的思维外壳上,敲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而这道裂缝透进来的第一缕光,便是让他开始愿意暂时放下绝对的权威,去倾听,去尝试一些不同于他固有认知的、可能需要更多耐心和智慧的解决之道。
至于这缕光能照多远,能带来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张飙……张飙……】
老朱在心里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恨吗?
自然是恨的!
此子狂妄无礼,屡次犯上,将朝堂搅得天翻地覆,更是屡屡触及他的逆鳞,让他这九五之尊颜面扫地,甚至气晕了他好几次,简直罪该万死!
可……
若不是这疯子死谏算账,他或许还沉浸在自己‘轻徭薄赋’的幻想里,看不到皇室和藩王对财政的巨大压力。
若不是这疯子审计六部勋贵,他也难以如此清晰地看到官僚体系的腐化与低效。
若不是这疯子的一番痛骂,他可能还在固执地坚持单纯的武力镇压,而不会如此迫切地寻求像‘改土归流’这样的长治久安之策,更不会尝试着去改变与臣子的沟通方式。
这疯子就像一把双刃剑,既伤人,也偶尔能斩开一些他平日里视而不见、或者不愿面对的顽疾痼瘴。
【此子……若能为咱所用……】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老朱自己掐灭了。
不可能!
这就是个无法无天、不受控制的祸害!
咱用不起,也不敢用!
他今天能跟你对骂,明天就敢把天捅破!
【可是……杀了他?】
老朱眼前仿佛又出现张飙那混不吝、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神。
杀了他,固然解气,但会不会也斩断了一些可能?一些让这沉闷、僵化的大明,出现一丝不一样变化的可能?
“唉……”
一声长长的、充满了无奈、纠结、甚至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欣赏’的叹息,在空旷的偏殿中幽幽响起。
他恨张飙恨得牙痒痒,却又不得不承认,这疯子的某些话,像毒刺一样扎进了他心里,让他无法再像过去那样心安理得。
这是一种极其别扭的,又恨又……需要的复杂情感。
“孽障!真是咱的孽障!”
老朱低声骂了一句,不知是在骂张飙,还是在骂那个竟然对这样一个‘孽障’产生复杂情绪的自己。
他甩了甩头,似乎想将张飙的影子从脑海里驱逐出去。
当务之急,是处理好云南的试点,看看这‘改土归流’究竟是否可行。
【至于张飙那狗东西.且让他再蹦跶几天,等咱腾出手来,再慢慢收拾他!】
只是,这‘收拾’二字,在老朱心里,似乎也不像以往那般坚决和纯粹了。
另一边,张飙所在的官宿。
自从张飙在华盖殿与老朱激情对骂后,他回到自己官宿就大门不迈,二门不出,仿佛真在专心致志的书写老朱交代的‘条陈’。
而外面轮班监视他的锦衣卫,也时不时的听见里面传来纸张翻动和笔尖划过的沙沙声,偶尔还能闻到一股烤红薯的焦香。
透过窗纸模糊的影子,甚至能看到张飙伏案疾书的‘勤奋’模样。
“看来这张疯子,是真在憋那什么条陈了。”
一个换班下来的锦衣卫小旗对同伴嘀咕道。
“哼,装模作样!”
同伴不以为然的冷哼道:
“三天时间,他能写出个来?到时候交不上,看皇上怎么收拾他!”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他们还是满心期待的。
因为张飙做的那些事,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别样的刺激。
可是,他们却不知,张飙在屋里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纸上画乌龟,或者设计他那‘大明反贪局’的搞笑标志。
真正关于‘条陈’的内容,他脑子里早有腹稿,只是懒得动笔。
因为,他在等,等燕王府那边的消息。
第三天,黄昏已过,夜色渐浓。
张飙透过窗户缝隙观察外面,负责监视他的锦衣卫似乎因为连日无事,警惕性有所下降,换岗时还互相抱怨了几句差事无聊。
【机会来了!】
张飙再次故技重施,换上那身苦力行头,确认外面视线死角,如同幽灵般从那个隐秘的狗洞钻了出去。
他轻车熟路,在夜色和街巷的掩护下,直奔与朱高燧约定的那座香火不算旺盛的城隍庙。
庙宇在夜色中显得有几分阴森。
张飙避开正门,绕到后墙,找到那个指定的、有些残破的香炉。
他屏住呼吸,伸手在香炉底座下方摸索……
【空的!?】
【怎么什么都没有!?】
张飙的心猛地一沉。
他不死心,又仔细摸了一遍,连缝隙都没放过,依旧一无所获。
【什么情况这是?】
【朱高燧那小子晃点我?】
【不可能!他没那个胆子,而且红薯的诱惑,燕王府没理由不动心。】
【难道是消息根本没送到朱高炽那里?被朱高燧自己扣下了?】
【还是说……锦衣卫已经发现了我们的联系?】
一想到后者,张飙顿时感觉脊背发凉,猛地回头,警惕地环顾四周。
夜风吹过,树影摇曳,发出沙沙声响,仿佛暗处藏着无数眼睛。
他凝神听了片刻,除了虫鸣和自己的心跳,并无其他异响。
“呼……自己吓自己。”
张飙松了口气,自嘲地笑了笑:“看来是燕王府那边还没下定决心,或者朱高炽那胖小子太过谨慎,需要更多时间权衡。”
话音落下,张飙眼珠子一转。
既然对方没留下信息,那自己就主动问问。
他掏出随身带着的一小截炭笔,在香炉底座内侧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快速画了一个简陋的食盒,旁边加了几块方形的绿豆糕,最后,画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这是在提醒朱高燧,当初在诏狱,他第一次给自己送饭时,额外赠送的那份人情。
问号,则是在询问结果。
做完这一切,张飙不再停留,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沿着原路返回。
他熟练地钻回官宿的狗洞,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刚直起腰,准备脱掉那身伪装,动作却瞬间僵住!
只见房间内,那张唯一的破板凳上,不知何时,已然端坐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崭新的官袍,在昏暗的油灯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脸上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笑容。
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下属,新任反贪局指挥佥事,宋忠!
“张局座?”
宋忠笑吟吟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亲切:“这大晚上的,出去……散步了?”
张飙的心脏,在这一刻,猛地漏跳了一拍。
【完了!被逮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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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