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农家菜馆开在一栋村民自建楼的一层,门口掛著一块红底黄字的招牌,叫“顺景饭店”。
店里没什么装修可言,就是摆了十张大圆桌,塑料凳子,头顶的风扇呼呼地转著。
刚坐下,服务员就拎著一个开水壶过来,將四套套塑料膜包著的碗筷扔在桌上。
鄔家强熟练地撕开包装,把茶壶里的热茶倒进碗里,挨个將碗筷杯子都烫了一遍,嘴里还给江枫介绍著:
『我们吃饭,第一件事就是『碗”,烫一下,安心一点。这里纸巾都是免费的,不像市里那些大酒楼,一包纸巾都要收你好几块。”
鄔家强点了几道招牌菜。等菜的工夫,鄔家强从车里拿来一瓶石湾玉冰烧,给江枫和自己满上了。
“江老板,来广州,不喝一顿酒,那就算白来了!”他举起杯,“我这人不会说话,先干为敬!
江枫笑著端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
几杯酒下肚,鄔家强的话匣子打开了。他开始聊起自己的发家史,眼神里带著几分追忆和自豪。
“当年我从部队退伍回来,身上就揣著三百块钱。”
他咪了一口酒,咂咂嘴,“那时候哪有什么服装厂啊,整个南村都是田。
九十年代初,香港那边搞『三来一补』。我就凑钱租了村里几间破瓦房,搞了个小作坊,专门给人家做牛仔裤的裤腿缝合。”
“三来一补?”江枫对这个词有些陌生“就是来料加工、来样加工、来件装配和补偿贸易。”一旁的秦学民解释道。
“那时候港城那边很多订单过来,我们这边出厂房和人工,他们出原料和技术,赚个加工费。
辛苦是辛苦,但真的能赚到钱。”
鄔家强谈兴更浓了:“那时候的番禺,到处都是製衣厂、电子厂。
我们这些人就是胆子大,敢拼!白天在车间里跟工人一起干,晚上开著个小货车去码头拉布料,一天睡不了三四个钟头。”
“后来有了点本钱,就不满足只做加工了。
就开始自己找设计师,买版,去布匹市场淘面料,自已做款,拉著货去白马服装城开档口。
那时候,谁的款好,谁的货出得快,谁就能赚到钱。”
江枫安静地听著,鄔家强口中的那个年代,虽然粗,却充满了机遇和蓬勃的生命力。
这些从底层一步步打拼起来的草根老板,身上都有一股敢打敢拼的悍勇之气。
“那后来是怎么想到转做外贸代工的呢?”江枫顺著他的话问道。
“嗨,还不是被逼的。”鄔家强嘆了口气,“国內市场越来越卷,大家都在抄版,卷价格,一件衣服就赚个几块钱,没意思。
正好那时候学民他有个朋友在做外贸,我就跟著一起转了。一开始也不懂,报关、报检、信用证,吃了不少亏,交了不少学费,才慢慢摸出门道来。”
他看著江枫,眼神里带著几分感慨:
:“我们就是抓住了时代的红利。现在让你们再去走我们的1
老路,走不通咯。你们有文化,有眼界,玩的是我们看不懂的东西。”
江枫继续给他满上酒杯,笑著说:“鄔伯,你谦虚了,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你们的经验,也是宝贵的財富。”
“哈哈,江老板真会说话。”鄔家强被逗得哈哈大笑,对江枫这个愿意听他讲威水史的后生,
越看越顺眼。
正聊著,老板娘端著一个巨大的白瓷盘走了过来。
“靚仔,白切鸡来了!”
盘子里,整整齐齐地码著半只鸡,鸡皮金黄油亮,皮下的肉白嫩紧实,旁边还配著一小碟姜葱蓉调成的蘸料。
“来,江老板,尝尝我们这边的鸡!”鄔家强热情地招呼著,“在我们老广这里,有句话叫无鸡不成宴。一顿饭好不好,先看这只鸡正不正。”
他用公筷夹起一块鸡,蘸了蘸旁边一碟用薑末、葱和生油调成的蘸料,放进江枫碗里。
“食鸡,最紧要系有鸡味!”鄔家又强调了一句。
江枫夹起那块鸡肉,放进嘴里。
鸡皮爽滑弹牙,鸡肉紧实,混合著姜葱油的咸香,衝击著他的味蕾。
“怎么样?”鄔家强期待地看著他。
“確实鸡肉味很足。”江枫细细品尝,“这个鸡肉很嫩很香。”
“这个就叫本味!”鄔家强一拍桌子,“做鸡要有鸡味,做人要有人味,做生意也要有生意的本分。”
这话说得江枫深以为然,他举起酒杯:“鄔伯说得对,我敬你一杯。”
鄔家强也举杯,隨后一饮而尽。
这顿饭,从服装厂的变迁,聊到广州的城市发展,鄔家强把半辈子的经歷都跟江枫分享了一遍。
饭局结束,在门口等代驾的时候,鄔家强主动掏出手机。
“江老板,加个微信。以后来广州,隨时给我打电话。下次我去上海,一定找你喝酒!”他拍著江枫的肩膀,显得很是亲近。
“一定。”江枫笑著扫了他的二维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