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药炉腾起的白雾漫过窗沿时,周大福正用木勺搅著陶罐。
他特意將溃烂的右脸转向灶台阴影处。
青黛药汁在勺沿凝成珠,滴落时惊起三两点火星。
“周叔叔尝尝咸淡?”
阿莲掀帘探进颗脑袋,鬢角沾著葱碎。
她將盛鱼膾的瓷碟往周大福手边推了推。
周大福尝了口一口,神色惊讶。
“不错。”
他没想到阿莲比周洹还小一两岁的年纪,竟有一手好厨艺。
闻言阿莲嘴角翘起,这么多年都是她为阿兄做饭。
不过昨晚知晓这位周叔叔竟是阿兄失散多年的父亲,確实让她有些惊讶。
此时,周洹抱柴经过,踢开试图拱药渣的大黄:“火都要灭了。”
周洹抓把艾草塞进灶膛,火星噼啪炸裂。
“怎么熬个药还要人帮。”
此时阿莲正照顾蒸笼里的糯米糕。
掀开蒸笼,桂蜜混著糯米的香气漫过门槛。
“周叔叔,尝尝这个。”
她將荷叶包著的糯米糕塞进周大福掌心。
当指尖触到那些溃烂疤痕时,轻得像触碰初春的薄冰。
“灶火太旺啦。”周大福提醒道。
少女回头一望,急忙蹲在药炉前抽柴。
火星溅上石榴裙摆。
周洹几乎是本能地抬袖去挡,却见父亲早將湿布覆在妹妹膝头。
两双手隔著青烟相触,又触电般缩回。
“需添些水。”
周大福哑著嗓子递陶壶,
“使唤人倒顺手。”
周洹嘟囔道,手却接得迅疾。
壶柄残留的温度烫得他耳尖发红,忙转身佯装看药方,却把陈皮错当成甘草投入罐中。
阿莲噗嗤轻笑,踢了踢兄长后脚跟。
“错了阿兄,是左手第三屉的甘草。”
“烫……”
分心之下,阿莲被蒸笼烫了一下。
“笨手笨脚。”
周洹扯过麻布裹住蒸笼。
阿莲踮脚往兄长耳后簪了朵:“阿兄最好了。”
“少来这套。”
周洹耳尖泛红,拍开妹妹的手却放轻了力道。
阿莲笑吟吟的往蒸屉码青团,糯米香裹著药香漫过房梁。
檐外忽落细雨,周大福瘸著腿去院子里收起晾晒的草药。
周洹瞥见那道佝僂背影嵌在雨帘里,像极了幼时偷窥邻家父亲背孩子过溪的画面。
他忽然抓起斗笠追出去,粗声粗气丟下一句“药圃要遮雨”。
雨丝缠著药香,顺著斗笠滴答落下。
斗笠蒙住了周大福溃烂的半边脸,却遮不住偷瞥儿子的眼神。
周大福第一次完整望见儿子背影。
那因常年挥刀微斜的脊樑,与年轻时柳素萍护著药碾的模样悄然重叠。
回到屋里,热腾腾的燉鱼与蒸米糕裹著热气出锅,摆满一桌。
夜半忽起急雨。
周大福惊醒。
阿莲的鼾声从隔壁传来,混著周洹不耐烦的翻身响——
少年背对著他蜷成虾米,却把乾燥的里侧让给了墙角。
雨丝钻过新补的竹帘缝,周大福摸黑起身。
指尖触到窗欞的剎那,身后传来破空声。
半块瓦当精准卡住漏风处,周洹裹著被子翻回榻上,仿佛只是梦游。
晨光里,阿莲发现药柜多了罐枇杷膏。
青瓷罐底压著张皱纸,墨跡被水渍晕开:“洹儿畏苦,可添此物。”
药杵声比往日轻快三分。
……
微雨扫过青竹小院,灶膛里劈啪炸开两粒火星。
“三候煨鲜,穀雨当食。”
徐清寧抖开《日月食事》泛黄的纸页,挑起三片香椿嫩芽悬在陶瓮上方。
“椿芽应初候,雨前茶承二候,这第三候的剑池银鱼……”
“道士哥哥快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