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继续:“那枚护符象徵的不仅是护佑,还有权柄。你我都明白,哪怕是祭仪环节,也不可能隨意更改流程。”
“更別提他当时那句话——『愿你承水神恩典,守护信念,亦能引导他人成为命运中的光与舟。』”
她复述得很缓,却一字未漏,“你是皇帝,我只是皇后。可那一刻,我的脊背都凉了半寸。”
她停顿片刻,像是在给他反应的时间,又像是在等待他的確认。
亚当没有回应,他只是看著火光,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难以捕捉——像惊,像怒,又像某种迟来的悲哀。
伊薇特垂下眼帘,语气转为更为缓慢的轻语:“查尔斯功高盖主,两镇军权,八年西北无败。他一声令下,边境可静;他不在,皇宫门前都未必安稳。”
“平民称他『西北壁垒』,士兵喊他『军神』,就连那些议员和学者,如今也开始把『威灵顿精神』写进教材里。”
她抬眸望著亚当:“你以为教廷没看见这些?他们看的比我们更清楚。”
“他们扶持的,从来不是谁顺从,而是谁——能替他们维持秩序。”
她的声音在藏书阁中慢慢沉下去,像雪覆城檐,先是无声,然后,才堆起重量。
亚当指节微动,似要再抿酒,却又將杯中微温之液缓缓放下。
伊薇特看著他,眼神不带急切,只是温和地开口:“也许该是时候,让他交出军权了。”
亚当眉头微蹙,目光终於转向她,语调低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她语气未变,“交出西北军权,把二十万铁骑,交还帝国。”
亚当轻轻吸了口气,喉结动了动。
“你以为西北是皇宫后院?”他说这话时语声並不重,语意却冷得几近霜雪。
“你知道西北边境有多少蛮族士兵正在集结?知道每年冬季他们如何试探边哨、封锁粮道?知道是谁死守不退,让那些议员能在春天照常开会?”
他语调缓慢而克制,每一字几乎都咬得极紧,“我就算不信任查尔斯,但他的军事才能不可不信。诺大的帝国,难道靠议会就能守得好这边境?镇得住这西北军?”
伊薇特低头轻笑了一声,语气却仍温和:“我不是让你把边关交给议会。我只是觉得,也许不该让一个人同时统御两个方向的剑。”
她轻轻抬眼,望向他:“如果西北不可动,那帝都呢?”
亚当不语,眼神却动了一瞬。
“巡防营。”她声音轻得几乎像是风落在银盘之上,“交出帝都的兵权,不动边疆,既能试探,也能稳心。”
“若他真的如你所言,忠心耿耿,只为帝国——那把兵符交回来,也无损於他。”
她顿了顿,眼神变得更深,“可如果他不肯,那你至少清楚,该提前做什么准备。”
亚当望著她,良久未语。
火炉中炭灰微响,炉壁上那一点最后的红光,正在缓缓熄灭。
伊薇特似乎察觉到他的沉默已有鬆动,便不再盘桓,缓缓说道:“父亲最近送来一封密信。”
她语气平静,不似邀功,更像只是提及一件已知的事,“他们在审计商会帐册时,意外发现了一件……不太寻常的事。”
亚当眉峰微蹙,似有所动。
“查尔斯在半年前,曾私下批拨一笔西北军的军备资金,名义上是补充冬季边防支援。但那笔款项的流向,却没有一项能在国库留档核对。”
伊薇特目光缓缓落在亚当脸上,低声道:“而在同期,威灵顿家的护卫编制扩大了一整支新列编,装备更换为军制重甲,號称家族內防,却已具备前线突击能力。”
亚当终於动了,猛地站起身来,银椅在地毯上挤出一道沉重的响声。
“为什么我从未听约伊尔提起此事?”
“因为他不敢提。”伊薇特语气並无怨意,只是陈述,“那笔拨款中有一部分,是经由教廷的援助通道转出。財政部无法公开阻断,只能默认其为特殊宗务开销。”
亚当握紧了扶手,语声低哑:“也就是说,他既能绕过皇室,也能穿过教廷。”
“更准確地说——”皇后站起身来,语气却比暮雪还要柔,“这不是查尔斯能独自做到的。是教廷在为他让路,父亲也是从教廷的边角缝隙里,捡回了这个情报。”
亚当站在炉边许久,目光未再看向她,也未再落回桌案。他的影子被炉火拉得极长,投在书墙之间。
他没有下令,也没有拒绝。只是沉默,那种比愤怒更具分量的沉默。
伊薇特却已心知他听进去了。
她微微弯身,取回那只银盘,將两只空杯一一归位。动作细致而从容,仿佛他们之间方才的言语,不过是一次秉烛夜谈中常有的微澜。
“夜深了。”她语声轻缓,“陛下也该歇了。”
她步履轻缓地向门口走去,路过他身侧时停了半瞬,她没有看他,只在离开前的那一刻,轻声说道:
“若信不过命运,那便试一试人心。”
她推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