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斯抿唇,目光低垂,但片刻后,他轻轻点头,声音不大,却极认真:
“我不会让您失望。”
查尔斯凝视他片刻,伸手为他理了理披风上的一道雪痕。
然后转身离去。
……
查尔斯回到府內主楼时,屋檐已覆上新一层雪。他未改披风,肩上的湿气还未散尽,便径直走向二层尽端的书房。
门未上栓,柴炉里的火光自门缝透出一线微金。
他推门入內。
乔安已坐在窗侧,手中抱著一卷未翻的诗集,目光却落在窗外。炉火烧得很稳,室內暖意微醺。
“雪大了。”查尔斯脱下披风,掛至门后,“我去看了罗斯。”
乔安点了点头,眸光微转,落回他脸上:“他还好吧?”
“很好。”查尔斯走到案前,拿起茶壶,替自己斟了一盏,微微抬眼,“比我想像中更沉得住气。”
乔安轻轻一笑:“这点不像你。”
查尔斯未应,只饮了口茶,缓缓放下。
沉默片刻后,他道:“我想让你和詹尼迴避新年大典。”
乔安闻言,並未露出意外。只是看著他,静了片刻,道:“是因为血月么?”
查尔斯没有直接回答。他將茶盏放回盘中,目光落在桌案上的一页未合的军务函牘。
“帝都这几日太静了。贵族圈子没人再议政事,教廷使团每日频繁入宫,连卫戍调令都开始绕过军部。”
“而亚当,还什么都没说。”他顿了顿,“这种时候,沉默本身,就是一场迴响。”
乔安垂眸,指尖轻抚著诗集封面,良久才道:“你从不避我这些话。”
“帝都若有事,我便得先想好余下的人该怎么退。”查尔斯语气温而静,“詹尼还小,你若在身边,我放心些。”
乔安轻声笑了一下,却不带笑意。
她收回手,將那本诗集合上,语气轻缓却冷得像石壁上的水纹。
“我父亲是怎么死的,你也知道。”
查尔斯没有插话,只看著她。
“身为首相,为图兰二世主持政事近二十年,就因为教廷说他偏向自由派,说他阻碍神权改革。“乔安顿了顿,“三个月后,他被夺职禁言,搬离官邸。一年后,病重,不治。”
她的语气依旧缓和,她说得极轻,没有痛色,仿佛只是说別人的事。
“那日殯仪,帝国旗帜照常升起。教廷祭钟响了三次。没有人为他停下一刻钟的祷告。”
查尔斯的手指在盏边停住,低声道:“我记得。”
乔安静静望著他,目光极沉。
“所以你说帝都不稳,我不会惊讶。”她轻声道,“只是觉得,一切都不过又走到了它该去的地方。”
柴火微响,室內短暂沉寂。
查尔斯端起茶盏,却迟迟没有再饮,只是握著,像在温一段沉思。
“镜中人……”乔安忽然开口,语调平缓,“最近还活跃么?”
查尔斯的指节轻轻一顿。
“你从不主动提起他们。”乔安看著他。
查尔斯沉默了一瞬,开口说道:“十年前——我刚刚接任巡防营统领,被牵进一桩不该沾的旧案。议会里有人要把我从军部清出去。”
“他们设了证据,流言甚至都编好了。我本该在那场庭审前就从名册上消失。”
乔安没有说话,只是看著他。
“是镜中人。”他低声说,“他们没有直接出现,只是在帝国高庭准备开审前的一晚,將一份写著真证人供词的卷宗,送进了裁决席的信函口。”
查尔斯坐了一会儿,像是顺著刚才的话语思绪回到更久远之前。他看著茶盏,目光淡下去。
“那之后,我查了他们的背景。”他说,“断断续续拼出了一点脉络。”
“镜中人这个名字,早在伊莱恩第一皇朝与拉里皇朝交替时便出现了,是一群没有姓的人,为那些快要没了姓的人做事。”
他语气很轻:“他们从不留下名字,也不求回报。只是偶尔,在某些漆黑的夜里,递出一盏明灯。”
乔安依旧没有说话,只静静地听著。
查尔斯顿了顿,目光落回茶盏:“他们总在阴影之下。我不知道他们到底是谁,但从那之后,我便欠了他们一次。”
炉火轻跳,金红的光映在乔安侧脸上,一点雪未落,却像久立夜窗。
她低声道:“你还记得那时候与你接洽的人么?”
查尔斯抬眼看她,神色如常,却带著一点旧事未了的沉色。
乔安目光不动。
“杰拉德。”查尔斯道。
乔安微微一顿。很轻,像石子落水,连涟漪都藏得极深。
“我建议你再找他谈谈。”她语气平静,“你对帝都的判断一直够稳,但这一次,局势比任何一次都更复杂。”
查尔斯没有立刻回应。他只是將茶盏缓缓放下,手指在案面上轻轻敲了敲。
他的目光落在桌角,那是一只旧匣,封印早已蒙灰,盖上的烙印模糊却依稀可辨——一枚对开的破镜。
他沉默许久,终是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