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尔斯的指节停了。他瞳孔微缩,却旋即低下头,若有所思,眼底浮出一缕疑色。
“除开教廷的干涉……”他缓缓开口,“图兰的皇权早已如磐石坚稳,无需如此大动干戈。”他抬眸,直视杰拉德,“所以说,政变似乎是唯一的解释。”
“但——为什么?”
他语气不重,却有种拧紧的质问,带著从权力缝隙中寻出的不解。
“如今的天幕,神权与皇权处於理想的张力平衡点。若说皇族想动教廷,不啻於自毁藩篱;而若教廷意图翻覆皇座——又为何要如此吃力不討好?”
杰拉德闻言,陷入短暂沉思。他略偏头,看向一旁的克劳德。查尔斯目光一动,微微頷首:“但说无妨。”
杰拉德低声开口,语调转为平缓:
“天幕帝国,自第一朝拉莫斯立国以来,歷经八代皇朝。可你却不知,每一朝,统治都不超过三百年,从未例外。”
“而这,也是每位帝王的心头病。”
他缓缓抬眼,望向书房半开的窗欞,仿佛那天幕雪霽也被捲入这场密议之中。
“今年——恰是图兰皇朝统治的第三百年。”
查尔斯神色渐敛,沉声道:“你是说……这已不是变局,而是定数。所以那夜的血月……”
“显而易见,是教皇刻意而为。每次皇朝更替的背后都有神圣教廷的影子。”杰拉德语气未起波澜。
“这个帝国真正的主人,从来都不是皇族。”
查尔斯沉默,良久,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低声道:“所以,波特家族……阿鲁西尼便是教廷这次选立的新王。”
他嗤笑一声,语气里却没有半分轻鬆,“亚当真是……娶了一位好妻子。”
杰拉德却摇头:“在你我看来,是如此。但在陛下眼中……教廷的选择可不见得是波特。”
查尔斯猛然一震,目光紧缩,脑中飞闪而过某个画面。
——祈福之夜,祭坛之上,教皇缓步而来,执圣物於手,赐予的目光却只落在罗斯身上。
他苦笑一声,声音极轻,却冷得像冰:
“这一手阳谋……不愧是教皇陛下。”
“杀人诛心。”
片刻,他语气一转,眼神沉稳如铁:
“明早,我会入宫。”
“我了解亚当,他也了解我。”
“阳谋最怕的,是一颗真心。”
杰拉德望著他,忽然开口:“可公爵大人,帝王之心,从不容赌。”
书房陷入沉默,唯有火焰轻跃。
查尔斯最终起身,缓缓点头。
“多谢提点。”
“再造之恩,铭记於心。”
话音刚落,壁炉的火焰突然轻轻颤了一下。
“砰,砰,砰。”
门外响起三声沉而稳的叩响,回音在书房静謐中砸出涟漪。隔著一层厚门,老管家马克莱斯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压得人胸口微紧:
“公爵大人,皇宫使节团突至。陛下——宣您入宫。”
书房顿时一静。
查尔斯指尖停住,火光在他眼底投下一道若隱若现的寒光。克劳德的脊背笔直,目光从烛影中略侧;杰拉德轻轻移眸,没有动。
气息在一瞬间绷紧,仿佛整间书房也隨之微微收缩。
查尔斯缓缓抬眼,声音低沉如刃上初露的寒意:
“巡防营兵符,在书桌左侧第二暗格。”
他转头望向克劳德,眼神极静,却带著不能拒绝的重量:
“大典之夜,调兵入城。东环钟塔、法务厅广场、皇城正街、南门库房、圣耀碑前——五处,全数待命。”
克劳德起身行礼,语声鏗鏘:
“元帅放心,卑职——定不负命。”
查尔斯点头。没有再多言。他只是缓缓看了杰拉德一眼,那眼神如黑夜中一块未翻的石,沉著、冷却、无声地送出一句未说的话。
然后,他起身。
披风在火光与暗影间微微一扬,落地时毫无声息。
他伸手,推门而出。
门扉开合的瞬间,一缕寒风自夜色中擦入,火焰隨之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