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尔斯终於缓缓抬起目光,看向广场上层层阶位、无数注视著他的目光,声音不高,却清晰:
“威灵顿始於天幕帝国第二皇朝。”
“千余年来,无论朝代更替、政局兴衰,从未行过谋反之事,从未有过异心。”
“所守者,是边疆,是百姓;所护者,是皇室,是帝国。”
“如今,若陛下与群臣皆以为我威灵顿会行不忠不义、大逆不道之事……我无话可说。”
他顿了顿,环视四周,视线再次落回亚当脸上。
“只求以三愿为誓,留一线信念。”
第一愿,他抬手,指向克劳德方向:
“西北军交予克劳德。由他率领平息北境蛮族之患。来年冬末,他必將兵权归还帝都。”
克劳德脸色剧震,胸中一震难言情绪翻涌,最终缓缓点头,声音发哑:“属下……领命。”
第二愿,查尔斯缓缓向上一步,语气如霜下雪声:
“请陛下以图兰先皇之名起誓,皇室与我威灵顿家族,生死共存。”
他目光不再移开皇帝,只望著亚当,语意沉稳而无悔:
“若威灵顿有反意,皇室可不赦;若皇室弃信,大公亦不惜。”
这话一落,广场之上数名大臣动容。阿鲁西尼未语,科莫克眼底复杂。亚当神色未变,眼底却似隱有震动。
第三愿,查尔斯目光缓缓转向教皇,语气未变,仍旧平静:
“教皇陛下。”
“你利用了罗斯的天赋,將他牵入这场权斗。”
“但我也看得出来,他的水系亲和,是你们教廷绝不会捨弃的天选之力。”
“请你,保他周全。”
“他可以皈依水神。”
此言一出,广场间一阵譁然。杰拉德瞳孔微缩,握在罗斯肩上的手不自觉收紧。
但教皇神色不变,只是轻轻頷首,语气郑重,带著某种仪式感:
“他是水神的孩子。”
“理应如此。”
查尔斯未再说话,他没有下跪,也没有请求。
只是在风雪之中,以这样一个身影、三句誓言,写下最后的忠诚。
隨即,查尔斯缓缓转身,目光落向广场另一侧。
那一处,少年正被一只老练的手死死按住肩膀,动弹不得。
他的嘴唇微颤,眼眶通红,泪水已顺著面颊静静滑落。
罗斯那张尚未彻底成熟的面孔此刻写满了惊恐与无措,他拼命想衝过人群,却只能被束缚於原地,像一株被定在雪下的枯。
查尔斯望著他,终於开口:
“罗斯·威灵顿,听令。”
声音未高,却穿透风雪。
“从此刻起,你便是威灵顿公爵。”
“你將肩负家族的名字,守护你母亲与妹妹的安危。”
“你要记住——无论你是悲痛欲绝,还是千创百孔。”
“你都不能让威灵顿的血白流。”
“你都要坚强地向命运抗爭。”
“你都要……永远前行,永不停歇。”
这句话说完,他没有再看罗斯。
仿佛一旦再多停留一瞬,便会將所有沉著瓦解。
广场中,那道被死死拽住的身影终於崩溃。
罗斯泪如断线,拼命点头,口中想喊,却只吐出一团颤抖的气息。
他明白了。他什么都明白了。
杰拉德侧过脸,不敢直视,掌心却仍未放鬆。
查尔斯目光收回,雪落得更密了些。
他站定,不再望任何人,也不再言语。
他已將这一生最重的三个承诺、最后一份传承,全都交付完毕。
雪还在下,静得像是在替谁守丧。
查尔斯再次抬头,望向皇阶之上那始终未言的身影。
亚当站著,目光紧锁,一动未动。
他们视线对视,没有多余的波澜,也无旧时情义的痕跡。只是千军万马的交锋后,仍保留最后一次彼此承认的凝视。
查尔斯微微低头,行了一个再標准不过的军礼。
“愿陛下平安。”
“愿帝国无恙。”
声音落地,如誓言,也如诀別。
下一瞬,他指尖一动,魔力微震。
广场一侧,克劳德手中的剑忽然轻颤,未及反应,竟被瞬间抽离。
那柄佩剑在空中划过一抹寒芒,笔直飞入查尔斯手中。
动作太快,快到人群尚未反应。
查尔斯未看剑,只转腕一引,锋尖调转——
然后,毫不迟疑地,直刺心口。
剑锋没入的一刻,没有血喷,没有惨呼,只有衣襟在风中微微一动。
场中骤然炸起数道惊声:
“父亲!”
“元帅!”
“大公!”
“查尔斯!!”
声音纷乱,却都止於半空。下一刻,整个金榭广场彻底安静。
那柄剑依旧立在胸前,贯穿衣衫与骨肉,寒光未散。
查尔斯单膝跪地,鲜血自胸口汩汩而下,洒在那石阶与雪色交错的地面上,迅速化作一滩深红。
他未倒下,只是低垂著头,仿佛还在聆听远方未曾响起的声音。
在场所有人都不敢出声,所有风声都似停顿了半拍。
不远处,罗斯撕心裂肺的嘶喊被堵在喉间,脖颈上的水纹罗盘忽然剧震,蓝光骤然闪烁,仿佛在哀鸣、在抗拒、在追寻一个再也不会回应它的意志。
亚当面色惨白,站在原地,动也不动。指尖轻抖,却再没有说出哪怕一个字。
教皇神情未变,唯眼中浮出一丝难得的凝肃。
阿鲁西尼眉头紧皱,似在压抑情绪,而皇后伊薇特,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风雪正盛,檐角铃音久不曾响。
金榭之上,一人跪血,万声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