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试图將话题引导到“共同对抗异端”的轨道上来,只要有共同的敌人,就能拉近彼此的关係。
但朱高煦根本不接这个话茬,
“国王陛下,我之所以没有选择天主教,原因很简单。”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著一股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到大殿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天主教廷有一个权力过大的教宗。”
他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若昂一世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朱高煦却不管不顾,继续说了下去。
“他不仅干涉世俗君主的权力,还要从每一个天主教国家抽走什一税,填充他自己的金库。税收大权旁落教士之手,收上来的钱,却进不了国王的国库。”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扫过若昂一世和他身后的王子们,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砸在他们的心口上。
“这一点,我,以及任何一个想要富国强兵的君主,都绝对无法接受。”
他盯著若昂一世,一字一句地发问。
“难道你们就不想把这笔钱截留下来吗?用在自己的国家,用在政府的开支上?”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若昂一世的耳边炸响。
他猛地抓住了座椅的扶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你你这是在褻瀆!”“
他死死盯著朱高煦,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仿佛在看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
“这是对吾主和教宗陛下的公然侮辱!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绝不可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朱高煦毫不在意他的失態,反而笑了。
“国王陛下,別这么激动。歷史早已给出了答案。”
他慢条斯理地靠回椅背,姿態从容。
“一百多年前,法国的国王,『美男子”腓力四世,不就做过同样的事情吗?他把你们的教宗请到了阿维尼翁,好吃好喝地供著,当了七十年的笼中鸟。为的是什么?”
他摊开手,语气变得锐利起来。
“不就是为了把法兰西的什一税,牢牢地在自己手里吗?”
“想想吧,那是一笔多么庞大的財富!有了这笔钱,可以发动战爭,可以修建堡垒,可以兴修水利,更可以像我们一样,打造舰队,出海探索未知的世界!”
他的声音不大,却压过了全场所有的呼吸声。
“这一个巨大的金库,就摆在你们所有欧洲君主的眼前,你们却要双手奉上,送给一个远在罗马的义大利人?”
“至於教宗的反应?”朱高煦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轻蔑。
“他能做什么?下达绝罚令?口头警告?经歷过黑死病和教会大分裂之后,教宗的威望还剩下多少,您比我更清楚。我相信,绝罚令这种东西,只会越来越像一张废纸。”
他停顿了一下,给眾人消化的时间,然后投下了最后一击。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真的怒不可遏,那又如何?他手里有多少军队?有多少艘战舰?他打得过任何一个世俗王国的国王吗?”
一番话,字字诛心。
若昂一世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他想反驳,却发现对方说的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刀子,精准地插进了天主教世界的软肋,
血淋淋,无法辩驳。
是啊,阿维尼翁之囚的耻辱,至今仍是教廷不愿提起的伤疤。
而教宗的军事实力.那更是个笑话。
整个大殿死一般的寂静。
“虔诚的天主教徒,確实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朱高煦看著对方剧烈起伏的胸膛,终於放缓了语气,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但一个合格的国王,必须会这样想。”
他重新靠回椅背,声音恢復了平静。
“宗教的作用,是团结人民,用信仰作为纽带,將每一个人连接起来,凝聚成一股力量。但精神的归精神,世俗的归世俗。这两者,必须分开。”
“我们之间,信仰可以有分歧。但在世俗的事务上,在国家利益上,我们有共同的目標。这才是我们合作的真正基础。”
若昂一世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过了许久,他才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说得对。”
他说出这句话时,声音乾涩,自己都觉得有些不真实。
“信仰归於上帝,利益归於国王。”
他抬起头,重新看向朱高煦,那复杂的眼神里,有震惊,有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点醒后的清明。
“在世俗的事务上,我们·依然是盟友。”
“这就对了。”朱高煦满意地笑了。
既然话已说开,朱高煦便顺势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国王陛下,为了加深我们之间牢不可破的友谊。我希望,您那位热爱航海的儿子,恩里克王子,能与我一同向西航行,去亲眼看一看我所说的那片新大陆。”
若昂一世看向自己的儿子恩里克。
恩里克的脸上早已写满了渴望与激动,他几乎要从座位上跳起来。
这是一个无法拒绝的邀请。
去亲眼见证一个新世界,去学习这个东方人顛覆性的思想和无与伦比的航海技术。
若昂一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好!我同意!恩里克,你將代表葡萄牙,跟隨我们尊贵的盟友,去探索那个新世界!”
他隨即下令,拨给恩里克王子十艘最新式的卡拉维尔帆船,並配齐最好的水手和物资,作为跟隨朱高煦远航的船队。
七天后,里斯本港。
朱高煦的五艘巨型宝船和十艘武装商船,缓缓驶出特茹河口。
在它们的身后,十艘小巧而灵活的卡拉维尔帆船紧紧跟隨,像是一群海豚在追逐著鯨鱼。
恩里克王子站在自己旗舰的甲板上,望著前方那艘巨大无比的旗舰。
海风吹动他火红的斗篷,他的內心充满了对未知的激动与狂热,
那个东方君主,不仅向他展示了闻所未闻的財富和力量,更向他揭示了一种顛覆性的、將信仰与王权彻底剥离的思想。
他到底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还是一个將上帝都视为棋子的魔鬼?
恩里克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即將跟隨这个人,驶向一片无人知晓的海洋,去见证一个足以改变整个世界格局的新世界。
而他自己,也將在这场伟大的航行中,找到属於葡萄牙,属於他自己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