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永康一愣,这个问题太过刁钻,他只能摇头。
朱高煦又问兵部尚书:“我朝太祖皇帝起兵,是耶穌降生后多少年?”
兵部尚书也答不上来。
“看,”朱高煦摊开手,“这就是问题所在。年號,只能让我们知道,这件事发生在哪位皇帝的任期內。但要將不同朝代的事情,放在一条长河里比较,就得反覆换算,极其繁琐。而一个连续的纪年,就像一把长尺,从古至今,刻度分明。哪件事在前,哪件事在后,差了多少年,一清二楚。”
“我保留年號,就是保留了天子治世的尊荣。『永乐”这个年號,会永远记录在史书上,告诉我父皇的功绩。但我们大秦,要立万世之基业,眼光要看得更远!我们需要这把更长的尺子,来衡量我们自己,也衡量我们的敌人!”
“至於自降国格?”朱高煦冷笑一声,“一个工具而已,何来国格之说?难道我们用了西人的船型,就是自降国格?我们用了他们土著的玉米,就是自降国格?好用的东西,拿来就是!把它改造得比原来的更好,让它为我所用,这才叫本事!这才叫大国胸襟!”
一番话,说得在场官员哑口无言。
林永康沉吟了许久,他知道,在“实用”这个层面上,自己是辩不过这位殿下的。他换了个角度,提出了一个更实际,也更尖锐的问题。
“好。就算殿下所言有理。但您也说了,那儒略历千年就差了九天。我们就算今日强行抹掉这九天,如何保证以后不再出错?难道要让我们的子孙,再过一千年,又来一次这般爭论?”
“问得好!”朱高煦等的就是这个问题。
他转身回到主位,声音充满了自信。
“这正是我要说的关键!误差的根源,在於儒略历『四年一闰”,加的太多了!按照《授时历》的精度,每四百年,儒略历就会多出三天!”
“所以,我的新历法,规则如下!”
他伸出手指,一字一顿。
“凡年號能被四整除者,为闰年,加一日。此为第一条。”
“凡年號能被一百整除者,虽能被四整除,亦不算闰年,为平年。此为第二条。”
“凡年號能被四百整除者,虽能被一百整除,仍算闰年。此为第三条!”
“如此一来,每四百年,我们不多不少,正好闰九十七天!平均每年,就是三百六十五点二四二五天!与郭守敬的《授时历》,分毫不差!”
这套后世被称为“格里高利历”的精密算法,被朱高煦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清晰地展现在十五世纪的这些东方官员面前。
议事厅里,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被这套闻所未闻,却又逻辑严密、环环相扣的算法给震住了。
尤其是林永康,他作为內阁首辅,对算学並非一窍不通。他在心里默算片刻,越算越是心惊。
这套“四百年九十七闰”的算法,简直是神来之笔!它完美地解决了儒略历的误差问题,而且其理论基础,恰恰是他们引以为傲的《授时历》。
朱高煦这哪里是採用西夷历法?这分明是取西夷之长补己之短想通了这一层,林永康紧锁的眉头,终於缓缓舒展开来。
他再次出列,这一次,是心悦诚服地深深一揖。
“殿下—·深谋远虑,臣—·拜服。”
但他隨即又提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牵动人心的疑问。
“殿下,历法之爭,臣已无异议。但还有一个问题。我华夏诸多节气,如除夕、端午、中秋,
皆是遵循阴阳合历。若改用此公历,这些祖宗传下来的节日,又该如何处之?这可是民心之所系啊!”
这个问题一出,所有官员都抬起了头。
是啊,过年过节,是老百姓生活里天大的事。要是连年都过不对了,那可是要出大乱子的。
“这个我早有准备。”朱高煦胸有成竹。
“我们双轨並行!我方才所定之歷,为『公历”,用於官方行文、史书记载、对外邦交。而我华夏传统的阴阳合历,定名为“农历”,专门用於指导农时,以及確定所有传统节日!”
“我將会下令,钦天监即刻开始测算。从明年起,每年颁发的《大秦历书》上,必须同时印有公历和农历两种日期。公历的某月某日,对应农历的某月某日,一清二楚。百姓们过节,看农历便是。两不耽误,反倒更加便利!”
“至於公历中的七日一休,也好办。”朱高煦补充道,“不必学西人那些神神叻叻的名字。就叫星期一、星期二、星期三、星期四、星期五、星期六。第七日,乃是主所定的安息日,就叫『星期天』。”
至此,所有的问题,都被朱高煦用一套套无可辩驳的方案,完美解决。
整个內阁,再无一人有异议。
朱高煦点了点头,脸上的神情恢復了平静。
“既然內阁通过,即刻擬旨。”
他的声音在安静的议事厅里迴响,清晰而果决。
“第一,以大秦监国太子之名,昭告天下。自明年,即耶穌降世歷一千四百一十六年起,启用公历纪年与农历纪年。我父皇『永乐』年號依然使用,与公历並行,以彰显国朝正统。之后新帝登基继续擬定年號,与公历纪年並用。”
“第二,为修正儒略历千年之误差,使天时与历法相合。公历一千四百一十六年,一月一日之后,直接跳至一月十一日。凭空抹去九日,以正视听!”
“遵旨!”
內阁官员们齐声应诺,声音洪亮,却透著一股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
他们亲眼见证了,这位年轻的监国太子,在强行“改造”了他们的信仰之后,又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態,“改造”了他们的时间。
旨意很快传遍了新京城的大街小巷。
百姓们聚集在张贴告示的墙下,听著识字的人念著上面的內容,一个个目瞪口呆。
“啥?明年开始,用新历法?一上来就是1416年。”
“一月一號过完,直接就到一月十一號了?俺的工钱咋算?”
“公历?农历?这是啥玩意儿?以后过年到底看哪个?”
而米哈伊尔,手捧著那份刚刚颁布的詔书,独自站在朱高煦给他的住处,晚风吹动他宽大的衣服。
詔书上的每一个字,都让他心神巨震。
这位东方君主,用东正教的纪年方式,包裹著华夏《授时历》的精密內核,创造出了一个全新的时间法则。
他不仅要当信仰的守护者,他还要当历法的定义者。
米哈伊尔抬头,看著天边绚烂的晚霞,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和敬畏。
他忽然觉得,自己所以为的,要將主的荣光洒遍这片土地的使命,是何等的可笑。
他不是在传播福音。
他只是在为一个新的更好的世界做出自己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