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股份交易
公元1416年,初夏。
东天竺公司的分红,如同一针扎进了这片新生大陆的大动脉,所有人都疯了。一夜暴富不再是说书先生嘴里虚无縹緲的故事,而是活生生的现实。
悔恨、嫉妒、贪婪,这些情绪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里剧烈发酵、膨胀。
“你那股东天竺公司的一股,到底卖不卖?我出三百两!现银!”在民间的一个酒楼里,一个满身綾罗绸缎的丝绸商人,面红耳赤,几乎是把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砸在了桌上。金银碰撞,发出诱人的声响。
他对面,一个皮肤黑、手上布满厚茧的汉子正慢悠悠地捏著酒杯。他是一名水手,当初把裤腰带勒到最后一扣,又跟三亲六戚磕头借钱,才凑了钱入了股。
现在,光是分红就到手就已经完全还完钱並且还有剩余,而那张被他贴身藏好的“股份凭证”,更是成了全城商人眼里的香饶饶。
那名水手斜著眼皮,了一眼桌上的钱袋,嘴角撇了撇,发出一声笑。
“三百两?李掌柜,你这是打发叫子呢?”
他呷了一口酒,慢条斯理地开口,每个字都像小刀子一样往外丟。
“我可记得清清楚楚,当初殿下號召入股,我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上门找您借二十两周转。您是怎么说的来著?『拿血汗钱去填那无底洞,老张你是不是出海把脑子顛坏了?』现在,想起来了?”
姓李的丝绸商人一张胖脸涨成了猪肝色,青一阵白一阵,尷尬地搓著手,腰都快弯到了地上。
“张大哥!哎哟我的张大哥!是我有眼无珠!是我狗眼看人低!您就当我是个屁,把我放了吧!您大人有大量,开个价,您就开个价!”
老张把酒杯重重往桌上一顿,伸出五个粗壮的手指。
“五百两!少一个铜板,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五百两?!你怎么不去抢!”李掌柜失声尖叫起来。
老张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
“不买就滚。”
这样的场面,在新京的茶馆、酒肆、码头的工棚,甚至是椅角晃的偏僻巷子里,每一刻都在上演。有人为了筹钱买上一股,不惜將祖上传下的宅子贱卖;有人手握凭证,一天一个价,享受著被人追捧的滋味。
混乱之中,罪恶也开始滋生。城西就出了大事,一个投机取巧的破落户用萝下偽造了官印,刻了一份假的股份凭证,骗了一个老实未匠毕生的积蓄。等未匠掌看假凭证去打听行情时才发现上当,当街揪住骗子,两人打得头破血流,最后双双被巡城的卫兵拖走。
这些混乱的交易,这些血淋淋的事件,像雪片一样,被匯总到了朱高煦的案头。
监国太子庄园,书房。
朱高煦安静地坐著,面前没有奏章,只有几份记录著民间私下交易乱象的密报。財政部尚书弓著身子站在一旁,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神情焦虑。
“殿下!不能再放任下去了!如今民间私相授受,偽造文书,漫天要价,已经无法无天了!长此以往,市场大乱不说,《公司法》恐怕会沦为一纸空文!国朝的信誉,都要被这些利慾薰心之徒给败光了!”
朱高煦没有立刻回应,修长的手指在宽大的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篤、
篤”声。
他当然知道会这样。资本的潘多拉魔盒一旦被打开,唤醒的就是人性中最原始的贪婪。这股力量如同洪水猛兽,横衝直撞。想用一道命令就把它堵回去?那只会让堤坝被冲得更高,最后溃於蚁穴,造成更大的灾难。
堵,从来不是办法。疏通河道,让水流按照自已指定的方向奔涌,才是王道。
“传孤的命令。”
朱高煦终於开口,声音不高,却带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
財政部尚书精神一振,连忙躬身倾听。
“即日起,於六部之外,增设『商务部”。”
財政部尚书猛地一愣,增设新部?自开国以来,六部之制乃是国朝根基,这—这是要动摇根本的大事!
朱高煦没有理会他的惊,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钉进了新生的国家制度里。
“凡公司股份转让,买卖双方,必须亲赴商务部,当著官吏的面,签署《股权转让契书》。”
“契书上,须写明转让股数、成交价格、双方身份户籍,一字不差,清清楚楚。”
“签完之后,由商务部盖印备案,存档为凭。这份盖了官印的契书,才是唯一合法的凭证。往后,任何民间私下的交易,一概不认!出了事,打得头破血流也好,倾家荡產也罢,官府一概不管!”
財政部尚书听得心惊肉跳,这等於是一瞬间就把所有交易都牢牢地置於官府的眼皮子底下。他迅速消化著这惊人的信息,作为一个老道的財政官员,他立刻嗅到了其中的关键。
“殿下,这———这还不够。官府总不能白忙活,交易之中,是否要抽头?”
“当然要。”朱高煦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凡股份交易,按成交总额,徵收百分之一的“印税”。这笔钱,直接入国库,作为国家的经费。”
“印税?”张谦咀嚼著这个新鲜又直白的词,
“对,就是给那张契书贴上一张“印”的税。”朱高煦的解释简单粗暴,“谁要是敢为了省这点钱,在契书上偽造交易金额,一旦查出,交易作废,罚没十倍!买卖双方,一体论处,全都给我抓进去!”
財政部尚书倒吸一口凉气。这位殿下的手段,还是那么的直接,那么的狠辣,不留半分余地。
“还有。”朱高煦的语气变得更加严肃,“这股份,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有资格买的。”
“从今往后,想买股份的人,必须先向商务部提供“资歷核验”。说白了,就是得给官府亮亮家底,证明他买得起,也赔得起。城里有几间铺子,乡下有几亩地,都得把地契房契的原件拿来给官府看过,登记在案。”
“那些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全的农户、匠户,手里刚因为分红得了点散碎银子,就想著一步登天,学人钱生钱?不行!”
“孤这不是断他们的財路,恰恰是在保护他们!免得他们被这股狂热冲昏了头,被人三言两语一忽悠,就把全家老小的活命钱都赔进去,最后落得个倾家荡產、家破人亡的下场。”
“孤要的,是能和孤一起把蛋糕继续做大的伙伴,不是一群红了眼的赌徒。”
朱高煦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边,望著窗外繁荣而骚动的新京城。
“最后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严禁任何人,任何商號,设立所谓的『交易所”!严禁將股份凭证当成米麵布匹一样的货物,在市面上公开叫卖、交易!所有的买卖,只能在商务部,由买卖双方关起门来私下议价,官府只做见证和登记,绝不干涉价格高低。”
他要的是一个可控的、服务於实体產业的资本市场,而不是一个脱韁的、能吞噬一切的金融赠场。另一个时空里,阿姆斯特丹那场疯狂的鬱金香泡沫,他可不想在这片新大陆上提前上演。
財政部尚书躬身领命,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的官服。他此刻才算彻底明百了。
监国太子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环环相扣,滴水不漏。不仅规范了市场,充实了国库,更是用一套严密的制度,將资本这头刚刚甦醒的猛虎,牢牢地用锁链拴在了自己的战车上。从此,这头猛虎的每一次奔跑,都只能为殿下的宏图霸业提供动力。
三天后,新京城最繁华的东大街上,一座崭新的衙门掛上了牌匾一一大秦商务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