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山张了张嘴,却听“吱呀”一声,藏书阁二楼的木梯传来脚步声。
“小友们深夜读书倒是勤勉。”
懒洋洋的声音混著陈书的霉味飘下来,眾人抬头,只见个穿青布道袍的老者倚著楼梯扶手,手里还捏著本卷了边的《剑经》,发冠歪在脑后,活像刚从被窝里钻出来。
青铜灯穗在樑上晃出细碎光影,眾人正僵在原地,忽听书堆深处传来纸张翻动的窸窣。
青阳子抱著本皮页泛黄的古籍从《符道精要》的书堆后直起身,道袍前襟还沾著几点墨渍。
也不知是方才白羽撞翻的墨汁,还是他自己翻书时蹭上的。
他发冠歪在右耳后,几缕灰白髮丝垂落,倒像是被吵闹声从瞌睡里拽醒的。
“吵死了。”
他拖长音调,拇指压著书页防止滑落。
“你们是来看书的还是打架的?”目光扫过满地狼藉时,忽然在陆寒腕间顿住。
那抹银芒正隨著少年紧绷的神经明灭,像暗夜里跳动的星子。
青阳子眼尾微挑,嘴角扯出半分笑意:“小友,你心中有剑,无需典籍。”
这话说得太轻,却像块石子投入深潭。
陆寒耳尖微微发烫。
自剑意觉醒以来,他总觉得那股力量是藏在骨血里的野火,烧得他喉间发疼,此刻被人点破“心中有剑”,竟像是有人隔著雾靄递来一盏灯,隱约照见了雾里那道持剑背影的轮廓。
“青、青长老!”
赵云山喉头滚动,方才还扬著的下巴瞬间塌了下去。
他早听说藏书阁管事青阳子是玄天宗最怪的长老。
当年结丹大比连斩三峰首座,却转头去守藏书阁,说是“看剑谱比看剑斗有意思”。
此刻见他隨意倚著书架的模样,赵云山后槽牙直酸,腰间玉牌的刻字隔著布料硌得生疼。
白羽缩在书案后抹嘴角的血,听见“青长老”三字,手一抖,刚捡起的半张残符又掉回墨水里。
围观的外门弟子早散了大半,剩下的几个缩著脖子往门口挪,连林婉儿都悄悄鬆开攥著陆寒衣袖的手。
她知道,此刻任何多余的动作都会成为执法堂的把柄。
变故起於楼梯口的脚步声。
沈如烟的玄色执法袍带起一阵风,腰间“玄天令”撞出清响。
她身后跟著四名持剑弟子,剑尖垂地划著名青石板,在安静的藏书阁里敲出令人心悸的节奏。
“怎么回事?”
沈如烟扫过满地符灰、翻倒的书案,最后將目光钉在陆寒身上。
她是执法堂首座最器重的亲传,向来眼高於顶,此刻见陆寒腕间还泛著银芒,眉峰立刻拧成了结。
“陆寒,你可知深夜私闯藏书阁、伤人毁物,按门规该当何罪?”
“沈师姐明鑑!”
赵云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蹦到沈如烟跟前,手指几乎戳到陆寒鼻尖。
“他偷学禁术在先,我和白羽不过是要阻止,谁料他竟用邪术伤......”
“住口。”
陆寒突然开口,声音像淬了冰。
他望著赵云山腰间玉牌上若隱若现的“幽冥”刻痕,喉间那团灼痛又涌了上来。
白日里演武场的刻字、今夜的追魂阵,原来都是这人布的局。
可不等他说破,沈如烟已抽出腰间软剑,剑尖虚点陆寒胸口:“跟我回执法堂,待首座审问清楚......”
“慢著。”
青阳子终於放下了手里的书。
他慢悠悠踱到陆寒跟前,枯瘦的手指搭在少年腕间,触到剑纹的瞬间,藏书阁里所有烛火突然腾起三寸高的蓝焰。
沈如烟的软剑“噹啷”坠地——那是被剑气震落的。
“沈丫头,”
青阳子弯腰捡起软剑,隨手拋回她怀里。
“这小子的剑,是能砍到禁术的剑。”
他指了指地上被银芒撕碎的符阵残片。
“你当执法堂这么多年,可曾见过邪术能破正道符阵?”
沈如烟捏著剑柄的手紧了又松。
她盯著陆寒腕间的银芒,忽然想起十年前在藏经阁见过的古籍——《上古剑典》里记载过,有剑修能以剑意破万法,那是连化神期大修士都求而不得的境界。
“今日的事,我担著。”
青阳子打了个哈欠,转身往二楼走。
“都散了吧,明日还要晨课呢。”
人群散得比来时更快。
林婉儿攥著陆寒的衣袖欲言又止,被他轻轻推了推后背:“我没事,你先回药庐。”
少女一步三回头地走了,门扉闭合的剎那,藏书阁里只剩烛芯爆响的噼啪声。
“过来。”
青阳子的声音从二楼飘下来。
陆寒拾级而上,见他正倚著窗欞,月光透过糊著薄纸的窗格洒在他膝头的玉简上。
那玉简泛著幽蓝光泽,表面刻著盘结的剑纹,像活物般微微发烫。
“这是『剑尊』留下的《无相剑经》残篇。”
青阳子將玉简塞进陆寒掌心,指腹轻轻划过少年腕间的剑纹。
“你体內的东西,和他有关。”
陆寒的指尖在颤抖。
他能感觉到玉简里有股熟悉的力量在流动,像识海里那道若隱若现的剑鸣,又像铁匠铺里师父锤打精铁时溅起的火星。
就在他要开口询问时,耳际忽然响起那道蛰伏已久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清晰:“归来吧,吾主。”
晚风掀起窗纸,吹得玉简上的剑纹泛起涟漪。
陆寒望著青阳子的背影,忽然发现他鬢角的白髮里藏著几缕银芒。
和自己腕间的剑纹,竟是同一种顏色。
丙字號院的竹门在深夜里吱呀作响。
陆寒摸黑推开房门,月光从窗欞漏进来,在案几上投下一片银霜。
他从怀里摸出那枚玉简,指腹刚触到表面,便有细碎的剑鸣从识海深处涌上来。
窗外的老松树沙沙作响,像在催促什么。
陆寒望著玉简上流转的光,忽然想起青阳子说的“归来”。
或许,他要找的答案,就藏在这枚泛著冷光的玉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