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被云层撕成碎片时,白羽的喘息声在巷子里格外刺耳。
他踉蹌著撞翻了半坛陈酒,酸腐的酒液顺著青石板漫开,在他脚边洇出深褐色的污渍。
可这点疼痛根本比不过掌心那道剑痕。
黑血混著酒液滴落,每一滴都像在提醒他刚才那道银芒有多锋利。
“你跑不掉的。”
陆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像片浸了霜的柳叶。
白羽猛地转身,正撞进那双泛著冷光的眼睛里。
他这才发现,对方根本没追上来,只是站在丙字號院的竹门前,腕间银纹流转如活物,连影子都被染成了幽蓝。
“你、你不是炼气七层......”
白羽喉咙发紧,手忙脚乱去摸符囊,却摸了个空。
方才翻墙时符囊早掉在院里了。
他想起方才那道隨意挥出的剑气,想起符纸在半空中碎成齏粉的模样,突然笑了起来,笑声里带著哭腔:“原来你早就是怪物了!从那天在演武场踩断我腿开始,你就是个...”
“住口。”
陆寒的声音轻得像嘆息。
腕间银纹突然暴涨三寸,化作实质剑气划破夜空。
白羽甚至没看清怎么回事,便觉胸口像被重锤击中,整个人撞在墙上又摔下来,嘴里腥甜翻涌,吐出的血沫里混著半颗碎牙。
他挣扎著用手肘撑地,抬头正看见陆寒一步步走近,月光在对方身后拉出极长的影子,竟比他记忆中那柄劈山剑还要锋利。
“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他颤抖著往后缩,后背抵上冰冷的砖墙。
“是、是魔教的邪修?还是......”
“我不是怪物。“陆寒在他面前站定。
他低头看著这个总在背后使绊子的外门弟子,突然想起上个月演武场,白羽用淬毒的飞针偷袭他时,也是这样扭曲的眼神。
识海里的剑鸣又响了,这次带著几分不耐烦的嗡鸣,像在催促他做些什么。
陆寒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怕自己稍一鬆劲,那道剑意就会顺著指尖窜出去,把眼前这人彻底碾碎。
“咳......”
白羽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黑血溅在陆寒的布鞋上。
“秦执事说......说你身上有......”
“有什么?”
陆寒蹲下身,抓住他的衣领。
这个动作让他腕间银纹蹭过白羽的脸,后者像被火烫到般尖叫著偏头。
“秦昭?幽冥宗那个外门执事?”
白羽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张了张嘴,却在这时听见巷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七八个提著灯笼的执法弟子冲了过来,灯笼上“玄”字被夜风吹得摇晃,光晕里映出他们腰间的玄铁令牌。
“陆寒!”
为首的执法弟子拔剑指向他。
“你可知私自斗殴犯了宗规?”
陆寒站起身,鬆开手。
白羽像团破布似的瘫在地上,只剩出气的份。
他刚要开口解释,却听见更远处传来衣袂破空之声。
那是修士御空而行的响动,比执法弟子的脚步声沉稳许多。
一道身影从阴影里走出来。
月光落在他腰间的玄色剑穗上,映出剑鞘上“无妄”二字。
萧无尘的青衫没有一丝褶皱,连发冠都端端正正,仿佛不是从深夜里赶来,而是刚从演武堂讲完剑理。
他目光扫过地上的白羽,扫过陆寒腕间的银纹,最后停在陆寒脸上,眼神像在看一柄被粗布裹著的古剑,终於露出了一线锋芒。
“退下。”
他对执法弟子说,声音像浸在寒潭里的玉。
为首的执法弟子愣了愣,下意识抱拳道:“萧长老,这是——”
“我说退下。”
萧无尘抬手,指尖掠过腰间剑鞘。
无妄剑发出极轻的嗡鸣,执法弟子们只觉喉头一甜,竟齐齐后退三步。
为首者额角渗出冷汗,忙招呼同伴架起白羽:“是!弟子这就將人送去药庐!”
脚步声渐远后,巷子里只剩下虫鸣和陆寒急促的呼吸声。
萧无尘转身看向他,目光在银纹上多停了片刻:“你体內的东西,比我想像的还要危险。”
陆寒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半月前在演武堂外,萧无尘曾驻足看他练剑,当时对方鬢角那缕银芒,和他腕间的纹路顏色分毫不差。
此刻这双眼睛里没有责备,没有好奇,只有......审视,像在確认什么至关重要的事。
“跟我来。”
萧无尘转身走向巷口,青衫下摆被夜风吹得翻卷。
“若想活命,就隨我去闭关洞府。”
“寒哥!”
林婉儿的声音从丙字號院方向传来。
少女跑过来时髮簪彻底歪了,发尾沾著松针,显然是听见动静追来的。
她抓住陆寒的衣袖,指尖冰凉:“我刚才在药庐听见动静......他看起来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她瞥向萧无尘的背影,声音压得极低。
“我阿爹说过,玄天宗最古板的剑修,往往藏著最狠的手段。”
陆寒低头看她。
林婉儿眼底浮著层薄泪,像片被夜露打湿的竹叶。
他想起方才她递养气丹时掌心的艾草香,想起她摸著他腕间银纹说“心意镇之”的模样——可此刻,识海里的剑鸣突然变得温顺,像在回应什么。
“我信他。”陆寒轻声说。
他不知道这信任从何而来,或许是萧无尘鬢角的银芒,或许是对方看他时那缕熟悉的、像在看“归人”的目光。
林婉儿咬了咬嘴唇,最终鬆开手:“那你......千万小心。”
萧无尘在巷口停住脚步,侧头看了他们一眼。
月光照在他脸上,將皱纹照得更深了些:“再耽搁下去,等那东西彻底醒过来,你连自保的机会都没有。”
陆寒深吸一口气,迈步跟上。
他经过萧无尘身边时,闻到了松脂混著铁锈的味道。
和他识海里那股剑鸣的气息,一模一样。
巷外的山路在月光下泛著青灰。
萧无尘足尖轻点,带著陆寒御空而起。
风灌进陆寒的衣领,他低头望去,丙字號院的竹门在夜色里只剩个模糊的影子,林婉儿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一点晃动的白。
“到了。”
萧无尘的声音让陆寒收回目光。
他们停在一处陡峭的山崖前,崖壁上爬满了青藤,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其中藏著个一人高的洞口。
山风掠过,洞口溢出丝丝缕缕的灵气,像被揉碎的星子。
“进去。”
萧无尘抬手,青藤自动向两边分开,露出洞內幽蓝的石壁。
“从今晚开始,你我要做的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陆寒腕间的银纹。
“比你想像的更重要。”
陆寒望著洞內浓郁的灵气,突然听见识海里那道剑鸣,这次不再是焦躁的轰鸣,而是像在应和什么古老的韵律。
他迈出一步,山风掀起他的衣摆,將崖壁上的青藤吹得沙沙作响。
仿佛有什么沉睡了千年的东西,正在黑暗中缓缓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