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三蹲在门槛上磨镰刀,铁砧旁搁著半碗结冰碴的糊糊,碗沿凝著昨夜未化的霜,那是给虎子留的早饭,可那混小子早躥得没影了。
刃口刮过磨石的刺啦声里,林老三瞥见墙角歪斜的木剑。
那是去年冬虎子削的,剑柄上还刻著歪扭的“大將军印”,如今沾满煤灰,早被主人遗弃。
他啐了口唾沫,刃面映出自己沟壑纵横的脸:“兔崽子,当兵当魔怔了...”
昨夜回家时,这小子一开始说要给父母亲大人匯报工作,搞得他(她)们两人一愣一愣的。
等听他说,砚哥儿今天成立了少年团,以后他会教大家很多知识,而且从明天开始,三餐都会在祠堂吃。
经大家选举他当选少年团第一大队第一小队的队长,还唱了一首少年团的团歌《少年自强歌》给他(她)们听,真带劲。
看著儿子因为特別兴奋,整个人的样子都莫名变得顺眼时,老婆子笑得那个开心,以至於昨夜她在做梦都在念叨著要给砚歌儿祈福。
晨雾忽被铜哨声撕开。
三短一长,接著是齐刷刷的跺脚声。
林老三抻长脖子望去:虎子走在队列最前,破袄扎进草绳腰带,后脑勺翘起的乱发竟用皂角水抿得溜光。
嗮穀场
“立——定!“
哨声刺破寒雾。
四十八双鞋跺地的瞬间,篱笆墙上的霜簌簌震落。
林老三看见儿子转身训话,冻红的鼻头下白气呵成团:“从今天开始,早操由我领队,起床绕村跑足三公里,然后回祠堂吃早饭。明白吗?”
“明白”
队伍里冒出几声抽气声,粪球缩著脖子嘀咕“三公里得绕村两圈半“,虎子刀锋似的眼风立刻扫过去:“嫌累的现在出列!“
晒穀场静得能听见霜落地的声响,“听我的號令,跑步走!左——右——左!“
四十八双鞋碾过冻土的声音渐渐远去,碾碎的冰碴在朝阳下闪著细碎的银光。
看著队伍慢慢的远去,林老三的手顿在磨石上。
去年这时节,虎子还因偷烤红薯被货郎揪著耳朵来告状,鼻涕眼泪糊了满脸。
而今那兔崽子背手训人的架势,倒像极了当年在太原府见过的军校教官,连喝令时脖颈爆起的青筋都如出一辙。
磨石上的镰刀突然打滑,刃口在拇指上拉出道血痕,林老三把指头含进嘴里,铁锈味混著冰碴的寒气直衝脑门,抬眼望见队伍转过后山樑,二丫的蓝头巾在雾中忽隱忽现,像只扑棱的灰鸽子。
晒穀场东头的老槐树下,早起拾粪的王老汉直起腰杆,粪叉上的冰凌映著少年团远去的背影:“林老三,你家虎子带兵真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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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老三闷头往磨石上泼了瓢井水,冰水溅湿的裤腿立刻冻成硬壳,去年今日,他提著烧红的火钳满村追打偷铁钉的虎子,那兔崽子躥上祠堂屋顶,踩碎的瓦片现在还没补全,如今那混小子跑过晒穀场时,破布鞋帮里露出的袜筒都打著笔直的绑腿,晨光里,队伍绕过村口的老碾盘,虎子的铜哨声惊起一群觅食的麻雀,黑压压的羽翼掠过祠堂飞檐上的脊兽。
林老三盯著刃口上那抹血痕发怔,磨石槽里的血水渐渐凝成淡红的冰片,远处传来隱隱约约的號子声,像是从地底渗出来的震动,震得铁砧上的铁屑簌簌跳动,他忽然想起虎子七岁那年,举著木剑说要当岳飞的傻样,剑尖上挑著的破灯笼在除夕夜烧著了草垛,如今那柄木剑躺在墙角吃灰,剑柄上的“大將军印“早被煤灰糊得看不清笔画,而真正的將军正在冻土上踏著晨霜,把四十八双鞋的脚步声锤打进大地的骨缝里。
这种改变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对,从砚哥儿这次回村后开始。”林老三恍然大悟。
他有一种感觉,跟著林砚,自己的儿子终有一天会走出山村,踏上一条康庄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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