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不逃荒去?村里还有多少人?”赵守仁踢开脚边的破罈子问。
“就只剩我们几家,没人了”赵二窑掀开草帘子,露出窖藏的百来个陶胚:“等雨呢!窑火一开,这些胚子能换三石粮!”
“开春不会有雨了”林永年接著话说。
赵二窑的手突然鬆开,陶胚“啪”地碎在脚边。
窑洞顶的灰扑簌簌往下掉,迷了后头赵麻子的眼。
“林...林掌柜说笑呢?”赵寡妇攥著个豁口陶碗,碗里泡著当晚饭的观音土糊糊,“昨儿还见蚂蚁搬家...”
林永年摸出张省府农务局的告示,黄纸上“持续大旱”四个黑字刺得人眼疼。
赵二窑突然抓起个陶胚往地上砸,碎片崩到王老四家小子脸上,孩子都忘了哭。
“等雨等雨!等了二百三十天!”赵二窑的吼声震得窑洞落灰,“祖宗牌位都劈了当柴烧!”他踹翻摞陶胚的架子,三十个晾了半月的酒罈哗啦啦碎成片。
赵麻子突然抄起陶刀往窑口冲:“老子把龙王像劈了当柴烧!”他媳妇死命拽住他裤腰。
八个娃娃缩到窑洞角落,最小的那个抱著个陶响器,一抽一抽吹出鬼哭似的调。
赵二窑瘫坐在碎陶堆里,手指抠著窑砖缝:“开窑那日,俺婆娘把陪嫁的银鐲子化了买松柴...”
赵守仁一把攥住林永年的绸衫袖口:“林掌柜,这八家子的手艺您瞧见了!”他抄起个陶罐,“您要烧的一十九万陶管,他们闭著眼都能捏!”
赵二窑突然扑通跪下,膝盖砸在碎瓷片上:“管饭就行!娃娃们吃观音土胀得夜夜哭!”后头七户当家的跟著跪成排,陶刀、修坯刀叮叮噹噹掉一地。
林永年忽然用翡翠扳指敲车框:“既然这样,各位也是大师傅,我也不亏待你们,全家的吃住我包了,月俸4块现洋,干不干?”
“干!”八人齐刷刷吼。
-----------------
林家村,第二天
当马车拐过三道山樑时,赵二窑突然扯住韁绳,眼前豁然展开的坡地上,三千亩冬小麦绿得晃眼。
“这...这真是大旱年头?”赵麻子跳下车,靴子陷进湿软的田埂里,他哆嗦著摸了把麦苗,露水沾了满手。
“水...水在哪?”赵麻子哑著嗓子问。
林永年马鞭指向寨门外东侧山体:“才探的新泉眼,在石缝里埋著呢!”
“新泉眼日涌两万方水,管够。”
八个陶匠齐刷刷转头——山涧下来的水正通过竹管把清泉送进二十个大缸,池边排满等著挑水的木桶,几十个村民正在排人运水。
赵寡妇忽然瘫坐在田埂上,抓起把湿土捂在胸口:“俺的娘...土是潮乎的...”她家两个丫头扑进田边的野丛,惊飞了采蜜的蜂子。
远看山腰上正有八个泥瓦匠往岩缝里灌糯米浆,后生们扛著的毛竹水管排成青蛇阵,直通山脚新挖的蓄水池。
突然山脚下忽然炸开欢呼。
新泉眼的第一股细流终於抵达蓄水池,水面映著三千亩返青的麦苗。
八个外乡陶匠挤在池边,看林家村后生拿陶罐舀水分灌,那水的滴嗒声比银元叮噹还悦耳。
日头落山时,八户人家挤在窑棚喝糊糊。
赵寡妇忽然抹泪:“当家的你看...”她家小子攥著个陶哨,正跟林家村孩子换麦芽吃。
村塾方向飘来孙秀才教《农书》的念诵声,惊得归巢的麻雀直扑棱。
赵二窑蹲在窑棚口添柴,火光照见坡下三千亩青麦。
蓄水池反著月光,像块摔碎的银镜子。
他忽然踹醒打盹的李麻子:“明儿早些起,咱得去看一下矿山是什么成色,早日把窑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