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青的睫毛颤得厉害,像受惊的蝶,刚要开口,下巴却被他轻轻捏住,迫使她微微仰头。
距离骤然拉近,他身上的皂角味混著淡淡的硝烟气將她包裹,那是独属於纪君勇的味道,让她莫名安心。
月光从他肩头漏下来,在他挺直的鼻樑投下一小片阴影,她能看清他紧抿的唇线,还有喉结再次滚动的弧度。
他没有说话,只是慢慢俯下身。
最先触到的是他温热的呼吸,拂在她微张的唇瓣上,带著薄荷牙膏的清凉。
沈青青的心跳瞬间乱了节拍,像被什么东西攥住,连呼吸都忘了。
他的唇落下来时很轻,带著点试探的犹豫,先是轻轻碰了碰她的唇角,像羽毛扫过心尖。
她的睫毛还掛著泪,沾在他的脸颊上,凉丝丝的。
纪君勇的手慢慢移到她的后颈,指尖陷进柔软的髮丝里,稍稍用力,让这个吻变得深了些。
他的唇有些凉,却带著不容抗拒的热度,撬开她的牙关时,她听见自己紊乱的心跳撞在耳膜上,和窗外梧桐叶偶尔落下的轻响搅在一起。
沈青青的手还停在地上,指尖蜷缩著攥住一片药片,塑料包装硌得指头髮疼,却远不及唇上的触感来得汹涌。
他的吻带著克制的温柔,像怕碰碎什么珍宝,舌尖轻轻扫过她的齿间,引得她浑身一颤,无意识地往他怀里靠了靠。
月光透过叶隙落在交叠的唇上,碎成一片晃动的银辉,连空气都染上了点甜腻的曖昧。
直到沈青青喘不过气,轻轻推了他一下,纪君勇才慢慢鬆开她,额头抵著她的,呼吸交缠在一起,带著彼此的温度。
两人的婚礼办得简单又热闹。
林染染特意从供销社扯了块红布做囍字,沈青青穿著新买的红毛衣,给每个来道贺的战士都发了块水果。
纪君勇站在门口迎客,嘴角总是忍不住往上翘,被老战友打趣时,就挠著后脑勺嘿嘿笑。
洞房烛夜,纪君勇坐在床沿搓著手,半天憋出句:“我……我睡沙发。”
沈青青拽住他的衣角,红烛的光映得她脸颊发烫:“纪教官,你是不是还信不过我?”
“不是。”他转身时碰倒了痰盂,搪瓷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我怕委屈你。”
沈青青突然踮起脚,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像羽毛拂过心尖,纪君勇僵在原地,感觉浑身的血都往头上涌。
“我不怕。”沈青青的声音像浸了蜜,“纪教官,以后你有我呢。”
婚后的日子像温水煮茶,慢慢熬出了甜味。
每天清晨,纪君勇出操回来,总能看见沈青青在灶台前忙碌,蒸笼里飘出的小米粥香气裹著阳光,漫过整个小院。
沈青青改作业到深夜,桌边总会多杯温热的牛奶,杯底还沉著两颗冰——纪君勇听炊事班说的,女人家都爱甜口。
有次纪君勇在军区大比武拿了第一,沈青青抱著他的奖盃哭了半宿,眼泪把红绸子都浸湿了:“我就知道你最厉害!”
她把奖盃摆在五斗柜最显眼的地方,每天擦三遍,比对待自己的优秀教师奖状还上心。
可生活从不是一帆风顺。
开春时军区组织家属体检,回来的路上就有人嚼舌根。
“你们说纪教官结婚这么久了,他媳妇都没有孩子,他该不会是有问题吧?”
“听说纪家的男人有问题,会遗传……”
沈青青提著网兜的手紧了紧,转头笑得爽朗:“张嫂子,你家二丫的舞蹈服我改好了,放学让她来拿。”
她脚步轻快地往前走,军绿色的院墙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
那晚纪君勇回来时,看见沈青青正在翻他的旧箱子。
她手里捏著几张黑白照片,是他在乡下劳动的样子。
他搂过她,“看什么?”
她笑:“看你在乡下的日子,能跟我说说吗?”
纪君勇道:“那说来可是话长了,我原本以为乡下的日子会过得很苦,谁知道有我大嫂有超能力,你不知道她有多厉害……”
两人说到半夜。
最后沈青青把照片小心地夹进相册:“阿勇,有没有孩子不重要,我只想跟你过一辈子。”
纪君勇的手按在她手背上,掌心的老茧摩挲著她细腻的皮肤。
“是不是別人说什么了?”
“没有。”
“別理会他们,你现在还小,等你什么时候想要孩子了,我跟大嫂说一声。”
“好。”
窗外的白杨树叶沙沙作响,月光透过窗欞,在地上织出张温柔的网。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著。
沈青青在家属院办了个夜校,教家属院里的军嫂认字;纪君勇周末会带著战士们去帮附近的小学修桌椅。
有人看见他俩在菜市场討价还价,沈青青拽著纪君勇的胳膊撒娇,纪君勇板著脸却把最好的西红柿装进了网兜。
两年后的秋天,林染染提著一网兜苹果来做客。
沈青青正趴在缝纫机上做小衣服,针脚歪歪扭扭的。
纪君勇坐在旁边削苹果,果皮连成条没断过。
“嫂子,”纪君勇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林染染,喉结动了动,“您……您以前说的人工授精……”
林染染笑了,“想要孩子了?”
两人红著脸点头。
林染染从包里掏出本医学杂誌,“我托人带来的资料,你们看看。”
杂誌上的黑体字印著“试管婴儿技术初探”,旁边还有林染染用红笔圈出的重点。
纪君勇的手指抚过“成功率 30%”的字样,指节泛白。
“太冒险了。”他把杂誌合上,声音有些沙哑,“青青,我们……”
“我想试试。”沈青青抢过杂誌,眼睛亮得像星星,“阿勇,我想给你生个孩子,像你一样勇敢的孩子。”
纪君勇看著她眼里的光,突然想起初见时她在训练场上喊的那句“吃干抹净不想赖帐”。
这姑娘从一开始就带著股韧劲,像北大荒的野草,怎么都烧不尽。
“放心,我亲自给青青做手术,其实它也不算手术,创口很小的,放心吧,我保证你们能够有孩子。”
去医院的前一晚,纪君勇给沈青青编了条红绳。
他笨手笨脚地打著结,线头戳到沈青青的手心。
“听说红绳能辟邪。”他把红绳系在她手腕上,打了个死结。
沈青青摸著腕上的红绳笑:“等我们有了孩子,就教他打枪,教他认字。”
纪君勇把她揽进怀里,下巴抵在她发顶:“我只要你平平安安的。”
手术那天,纪君勇在手术室外面抽菸,菸蒂堆了满满一菸灰缸。
沈青青被护士扶出来时,他手忙脚乱地想去扶,却被沈青青按住了手。
“等好消息。”她笑得比阳光还亮,手腕上的红绳晃得纪君勇眼睛发酸。
接下来的日子像在熬粥。
沈青青每天喝著苦涩的中药,纪君勇变著法子给她做甜食。
有次他学著烤蛋糕,把厨房弄得都是麵粉,沈青青笑著抹了把麵粉在他鼻尖上,像个调皮的孩子。
第一个月没来例假时,沈青青悄悄买了支验孕棒。
看著上面的单条红线,她把验孕棒埋进了盆里。
纪君勇浇水时发现了半截塑料棍,什么也没说,只是把那盆月季移到了窗台上。
第二个月,沈青青开始噁心反胃。
纪君勇半夜起来给她熬薑茶,看著她小口小口地喝,眉头皱得像个老头。
“要不算了。”他把毛巾敷在她额头上,“遭这罪干啥。”
沈青青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小腹上:“再等等,说不定就成了。”
三个月后的那天,纪君勇正在给新兵授衔。
红绸包裹的军功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正给个虎头虎脑的新兵整理衣领,突然看见沈青青往操场跑。
沈青青举著张化验单,红裙在风里飘得像团火。
她跑得太急,差点被跑道边的石子绊倒。
“阿勇!”她隔著整齐的队伍喊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有了!我们有孩子了!”
纪君勇的手一抖,军功章掉在地上。
清脆的响声里,他推开面前的新兵,大步朝沈青青跑去。
军靴踩在地上发出震耳的声响,惊飞了树梢上的麻雀。
在全连战士的注视下,这个刚毅了半辈子的男人,突然把脸埋在沈青青的颈窝,哭得像个孩子。
他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著,多年的委屈和期盼,都化作滚烫的泪水,浸湿了沈青青的红裙。
“我要当爹了……”他哽咽著,一遍遍地说。
沈青青笑著流泪,手腕上的红绳在风里轻轻摇晃。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军旗下的红绸子猎猎作响。
新兵们举著军功章,看著他们的纪教官像个普通人一样,小心翼翼地护著怀里的妻子,眼神里的温柔能溺死人。
“敬礼!”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齐刷刷的军礼映著晚霞,在训练场上筑起道庄严的墙。
纪君勇牵著沈青青的手往家属院走,军靴踩过满地的梧桐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沈青青的肚子还没显怀,可纪君勇已经走得很慢,像捧著件稀世珍宝。
“给孩子起个啥名?”沈青青踢著小石子。
“叫纪念。”纪君勇握紧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像团火,“纪念我们这辈子。”
晚风拂过白杨树叶,把远处的军號声送得很远。
家属院里的灯光次第亮起,有炒菜的香味飘过来,混著沈青青发间的皂角香,在这秋天的傍晚,酿成了最甜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