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的自由港,四周笼罩在一片浓重的黑暗与潮湿之中。雨水夹杂著腥咸的海风扑面而来,一缕缕冷意像细针般钻进皮肤,让人不自觉打了个寒颤。空中乌云密布,零星的闪电在海天交际的尽头偶尔撕裂云幕,將码头复杂的轮廓照亮一瞬,又迅即归於沉寂。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地砸下,敲打在铁皮屋顶和停泊的货柜上,发出密集而沉重的噪响。整个港口仿佛一头沉睡的巨兽,在暴雨侵袭下喘息微动,却又透出几分森冷与压抑。
林苔屏住呼吸,匍匐在一堆废弃的货箱后,任由冰冷的雨水顺著发梢滑落,打湿脸颊和衣衫。他的头髮很快被雨水压贴在额头,冷意顺著发梢一路蔓延到颈后,像一条冰蛇蜿蜒爬行。前方不远处,就是自由港后方的医疗船专用码头。一艘白色医疗船静静泊在那里,红十字標誌在昏暗灯光下隱约可见。白漆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格外惨白,船舷插著几面信號旗,雨夜中却像被剪碎的布条无力垂掛。这正是他们此行的目標——载满重症楼急需物资、即將启航的医疗船。只有夺下这艘船,他们才能混入重症楼,去救出还被囚禁的妹妹林小野。想到小野被冰冷的病床束缚的画面,他胸口骤然一紧,呼出的每口热气都带著隱忍的焦灼。小野此刻生死未卜,林苔不由攥紧拳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然的光。
码头周围布置了感应哨和巡逻守卫,几束探照灯柱缓缓扫过雨幕。光柱切割雨丝,水珠在空中折射出凌乱的银线,像无法摆脱的束缚牢牢缠在每个人周身。林苔侧头看向身旁的珂洛,后者正凝神注视巡逻卫兵的动向,隨即朝她比了个手势。那是他们约定的信號,无声却篤定。两人早已熟记港区地图,此刻无声地交换著下一个移动意图。趁摄像头转向死角的一瞬间,林苔猫著腰闪出阴影,疾步掠向前方另一堆货箱。冰冷的铁质地面在雨中湿滑,他半蹲下来稳住身形,屏息等待下一次前进的时机。雨水拍击货箱铁壁,鏗鏘作响,像一面失控的战鼓,催促著他加快脚步。
一名持枪守卫恰在此刻折返而来,皮靴踩踏积水的吧嗒声在夜中清晰可闻。那声音在林苔耳中被放大,仿佛计时器的倒计时,每一步都在逼近生死分界。林苔屏住呼吸,右手摸上腰间的匕首。指尖掠过冰冷刀柄,肌肉本能收缩。好在守卫巡逻路线与她藏身之处错开,他只是走到十余米外驻足片刻,又调头返回。待那背影隱入雨幕,林苔才轻轻吐出一口气,朝对面的珂洛打出继续行动的眼色。
两个黑影一前一后低姿绕过最后一道感应哨。珂洛俯身从背包取出一小块干扰装置,轻轻贴在哨戒基座上。雨水顺著她指尖滑落,在装置外壳迅速匯成一层薄膜,反射出幽冷光华。红色指示灯闪了闪,感应哨的光隨即熄灭。虽然瘫痪只持续几分钟,却足够他们通过。林苔与珂洛对视点头,紧贴著码头边沿,向医疗船潜行过去。海风挟裹柴油与海藻的味道,若有若无地钻进鼻腔,让人头脑微晕。
医疗船的登船跳板已经收起,只在舷侧垂下一道绳梯。粗麻绳被雨水浸透,晃动时发出嘎吱呻吟。两人隱伏在码头护栏后,打量著最后的障碍——两名全副武装的卫兵各守在绳梯两侧,正警惕地巡视著四周。船舱內尚有微弱灯光,显然有船员未眠。必须速战速决,在惊动其他人之前控制船只。
雨势渐大,密集的雨声为他们提供了天然掩护,雨帘像一层连绵的布幔,將外界的嘈杂隔绝。珂洛凑近林苔耳边低声道:“我解决右边那个,你对付左边。”话音未落,他拔出装有消音器的手枪,猫腰绕向右侧。林苔微一点头,攥紧匕首,深吸一口气,隨即从护栏后无声跃出,贴地疾行逼近左侧守卫。狂风吹得雨点斜飞,他眯起眼,世界在此刻仿佛静止,只有目標背影在视野中央渐渐放大。
昏黄的码头灯光下,左侧守卫丝毫没有察觉死神临近。守卫的肩膀微微抖动,似乎在抱怨恶劣天气。他缩著脖子避雨,视线被雨帘扰乱。几秒之间,林苔已潜到他身后,嗅到守卫皮革腰带的机油味,那味道在潮湿空气里格外刺鼻。他猛地起身,一手捂住对方口鼻,匕首狠刺进后颈,温热的血溅了她一手。守卫连哼都没哼一声,身子一软便瘫倒下去。林苔及时揽住他的身体,將尸体拖到旁侧阴影处隱蔽。几米外,另一名守卫还未来得及出声,眉心已悄然绽开一个血洞,闷哼倒地。珂洛收起手枪,上前把那具尸体也拖进墙边黑暗处。雨水很快衝淡血跡,却冲不散空气里那股铁锈味。
林苔朝珂洛打了个手势示意登船。珂洛点头,將手枪插回枪套,几步窜到垂下的绳梯旁攀了上去。她臂肌绷紧,雨珠顺著肌肉线条滑落。林苔紧隨其后,双手紧握冰冷湿滑的绳索,踩著船舷迅速地往上爬。
刚一翻过栏杆,林苔敏锐地察觉船尾方向传来一丝异响。那声音如同指甲划过铁皮,细而尖锐,在暴雨轰鸣中尤为刺耳。他循声望去,只见后方舱门被推开,一名穿雨衣的中年船员正举著手电朝这边照来,显然听见了方才的动静。
“不妙,暴露了。”林苔心中一紧,低声朝尚在攀爬的珂洛提醒:“小心!”隨即他整个人伏低,滚到甲板上一堆盖著防水帆布的货箱后藏好。冷硬甲板贴背的一瞬,冰意穿骨,却也让他心思更冷静。珂洛也停在栏杆下方,儘量隱蔽身形。雨衣船员踩著急促的脚步走到栏杆边,手电光柱透过雨幕扫视,很快看到了甲板上异样的景象。
“什么人!”,刺耳嗓音仿佛折断的哨笛,船员厉声喝道。他腾出左手去摸腰间的警报器。“不能让他按下去!”林苔心念电转,霍地从货箱后跃起,抄起旁边一颗螺帽朝船员猛力掷去。螺帽砸在栏杆上,发出“当”的一声脆响。船员果然一惊,本能地偏头闪避。与此同时,珂洛翻身上了甲板,几个箭步逼到船员面前,肘部狠狠撞向对方腹部。他如饿狼扑鹿,带著一股狠劲。船员吃痛惨哼,踉蹌倒退,手却已重重拍在了警报按钮上。
尖利的警铃顿时划破夜空,寂静的港区被一下子惊醒。警报声像刺破夜幕的利刃,在雨中迴荡,激得一群海鸥仓皇而起。远处巡逻的卫兵听到警报,纷纷大喊著朝医疗船码头方向奔来。林苔此刻顾不得隱藏,拔出手枪衝出掩体,与珂洛一左一右夹击那名船员。对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珂洛一拳击中颈侧,当场昏厥倒地。
“快,上驾驶舱!”林苔扬声催促。珂洛立刻调头朝驾驶舱奔去。几乎在同一时刻,码头尽头的几名卫兵已赶到,“站住!”的喊声伴著火光划破雨幕,子弹撕裂空气的尖啸与雨声交织,呼啸著射向甲板。林苔本能地扑低身体,一发子弹擦著他的肩头飞过,另一发击中桅杆,迸出一串耀眼的火星。铁屑四溅,在黑暗中短暂闪烁,然后被雨水吞没。他抬手朝码头方向连开两枪,压制住对方火力,隨即转身冲入驾驶舱。
珂洛已经启动引擎,低沉的轰鸣震动整艘船体,像巨兽低吼在船腹迴荡,令人心悸。码头上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子弹劈啪打在船舷和舱壁上,金属撞击声刺耳不停。林苔咬紧牙关:这样下去船只开不出去!情急之下,他猛地探出半个身子,双掌朝码头方向猛然一推。胸膛中的炽热力量陡然汹涌,如雷霆在体內炸响。血液似被点燃,沿著血管奔流,带来灼热与撕裂般的痛感。
耀眼却无声的白光以林苔为中心轰然炸裂,將漫天雨幕照得如同白昼。光芒刺穿风雨,空气在瞬间燃烧般扭曲,仿佛整片天空被人骤然掀开。码头上传来一片措手不及的惊叫,守卫们瞬间丧失了方向感,不是跌坐在地就是捂著眼睛痛呼,有两人甚至脚下一滑跌落码头,狠狠砸进翻涌的海水中。激起的浪与雨幕混杂,瞬间吞噬他们的求生呼喊。抓住这个空当,医疗船的引擎怒吼提速,船身猛然一震,开始一点点离岸驶出。
强光过后,林苔脑中仿佛被重锤击中,嗡鸣阵阵,一时间几乎听不见其他声音,眼前阵阵发黑。他的呼吸变得急促,指尖微颤。他晃了晃头,强迫自己稳住身形,扶著栏杆喘了两口气。比起初次施展时完全失控的崩溃感,如今这股力量已经部分驯服在他的意志之下。码头上,警铃声混杂著喊声此起彼伏,但在一片混乱中,没有人能及时阻止他们撤离。
林苔快步跑回驾驶舱。此时船已完全驶离码头,船首冲入漆黑风浪之中。港区方向红色警灯疯狂闪烁,將人影攒动的混乱景象映得时明时暗。然而很快,这一切都被茫茫雨幕所吞没,只剩远处几点模糊的光。珂洛紧握舵轮,全神贯注地驾驶船只驶向夜色深处。林苔赶到他身旁,这才发现珂洛的左臂一片血红,殷红的鲜血正顺著指尖滴落在操纵台上。
“你受伤了!”林苔心头一紧,赶忙抓起急救箱扯出纱布,死死按住她的伤口。湿漉漉的衣服被血液染深,温热与冰凉交织,让他指尖微微发抖。近距离看去,子弹擦过的伤口焦黑狰狞,血肉翻卷,鲜血正不断涌出。珂洛咬牙低声道:“流弹擦的……不碍事……”他话音未落,忽然猛烈地咳嗽起来,身子一晃险些摔倒。林苔连忙將她按坐在椅子上,急道:“別硬撑!你旧伤还没好……”他的双手因紧张微微颤抖,但仍迅速撕开珂洛被血浸透的衣服,在昏暗中手忙脚乱地替她清理伤口、消毒止血,然后用纱布和绷带一层层缠紧。转眼功夫,纱布就被殷红染透。
珂洛脸色苍白,喘息粗重,却仍摆手示意自己还能撑住:“咳…快去掌舵……別让船偏航……”话未说完又接连咳嗽了几声。林苔皱眉低斥:“都这时候了別逞强!”他快步衝到操纵台前,一把握住舵轮,切换上自动巡航模式。医疗船引擎轰鸣,加速向茫茫夜雨中驶去。窗外黑浪在船首撕开裂口,白色泡沫如碎骨般四散。设定好航线后,林苔立刻回到珂洛身边,继续用力按压伤口为他止血。
舱外暴雨如注,豆大的雨点疯狂砸在挡风玻璃上。被风颳成斜线雨珠撞击玻璃时碎裂成无数小晶体,在红色仪表灯光映照下仿佛飞溅的火星,短暂璀璨即刻熄灭。远处自由港的警铃和喊声逐渐淹没在风雨声中。林苔紧绷的神经略一放鬆,但心跳仍如擂鼓。他偏头看向珂洛,只见她额角冷汗涔涔,嘴唇没有一丝血色。他如此近距离地感受到珂洛身体的颤抖,让他心臟狠狠一揪。儘管如此,珂洛仍强撑著露出安慰的笑意:“別担心……”
林苔只觉鼻尖一酸,握紧珂洛那渐渐冰冷的手,然而能感觉到,眼前这个女人掌心的温度般在缓缓流逝,他不由得將他的手握得更紧。在那一瞬,他分不清自己握住的是救赎,还是最后的稻草,但他知道,绝不能放开。林苔和珂洛相识的时间並不算长,可在並肩作战的几次生死之间,这份牵掛已深植骨髓。此刻再见她负伤,胸腔似被钝刀慢慢剖开;愧疚、恐惧与心疼翻搅成浓稠的酸涩,几乎堵住呼吸。他害怕下一秒她就会沉入黑暗,害怕从未感受过的友谊就此消散。所有说不出口的情绪都化成指尖的力量,好像只要握得够紧,就能把命运也一併攥住。
医疗船继续在暴雨中破浪前行。蒸汽管道深处偶有震颤,船板吱呀作响,像老旧心臟在狂跳,带著整艘船与风暴对抗。林苔没有回头去看身后逐渐远去的自由港灯火,只是默默凝望著前方无边的黑暗。他知道那黑暗並非终点,只是黎明之前最浓稠的一层幕布,而他必须带著唯一的伙伴、以及妹妹的希望,撕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