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皓光的视线,此时被战壕边缘迸溅的泥土模糊。
那个老兵已经冲了出去。
战壕里只剩下他和王祖峰。
他来不及悲伤。
端著衝锋鎗,疯狂开火。
只有他能为那个老兵作掩护。
借著衝锋鎗的火光。
姜皓光看见,那些侵略者,已经近在咫尺。
他们狰狞的面孔在曳光弹的照耀下扭曲如恶鬼:钢盔下是一张张泛著油光的黄脸,塌鼻樑上掛著混浊的汗珠,乾裂的嘴唇咧开,露出参差不齐的焦黄牙齿。
最前排的鬼子军曹左眼蒙著纱布,露出的右眼布满血丝,眼白浑浊发黄,像腐烂的鱼眼。
他挥舞著军刀,刀刃上还粘著碎肉和布条,刀柄的穗子已被血浸成黑红色。
而在他们身后,更多的黑影如潮水般涌来。刺刀在月光下泛著冷光,皮靴踩过战壕外未寒的尸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
而那个三十来岁的老兵就那么直挺挺站在那些鬼子的前方,他佝僂的背此刻挺得笔直。
他身上的军装破烂不堪,左肩被子弹撕开一道口子,露出里面溃烂的伤口,黄脓混著黑血,顺著胳膊往下淌。
可他的眼神却亮得嚇人,像是迴光返照的將死之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终於找回了自己。
六个炸药包,像六块墓碑,沉甸甸地压在他身上。
胸前两个,后背一个,左臂夹著一个,右手拎著一个,左腿绑著一个,导火索垂下来,在夜风中轻轻摇晃。
老兵咧嘴一笑,黄牙上沾著血丝。
“房子烧了,东西没了,我们的爹妈兄弟谁杀了,我们的姐妹谁抢去了,可恨的鬼子,说打咱们就打,轧棍轧,吹风吹,抗战到底不变卦。”
说完,他当著那些鬼子的面,拿出一个已经点燃的火柴,火苗照亮了他沟壑纵横的脸。
那些鬼子尖叫著,立刻开枪。
还有人慌乱的嘶吼……
“伏せろ、早く伏せろ!(臥倒,快臥倒!) ”
“畜生、撃て!爆薬を捨てさせろ!(该死的,打死他!扔掉他的炸药包!) ”
“いや、もう间に合わない…陛下に忠节を尽くせ!(不,不行,来不及了,为皇帝陛下尽忠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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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砰砰的枪声中。
那个老兵被打成了血淋淋的筛子,但是他毫不在意,炸药包的引线已经引燃。
下一秒!!!
轰的一声。
爆炸声几乎撕裂了姜皓光的耳膜。
这一次的爆炸太近了,近到姜皓光能清晰地感受到,热浪像一堵无形的墙,狠狠撞在他胸口,肺里的空气被瞬间挤干,耳膜“嗡”地一声,世界陷入短暂的死寂。
战壕边缘的泥土被掀飞,混著碎肉和弹片,暴雨般砸在,躲在战壕里的姜皓光和王祖峰身上。姜皓光的脸被飞溅的碎石划破,温热的血顺著下巴滴落,可他感觉不到疼,只有滚烫的气流灼烧著他的皮肤,像是被人按进沸腾的铁水里。
王祖峰被气浪掀翻,重重摔在战壕里。
少年蜷缩著,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可鲜血还是从他的指缝间渗出来。他的眼神涣散,嘴唇颤抖著,似乎在喊什么,可姜皓光听不见——他的世界只剩下尖锐的耳鸣,和鼻腔里浓重的硝烟味。
“啊……啊!!!”
王祖峰突然嘶吼起来,像一头受伤的幼兽。
他甩了甩头,挣扎著爬起来,睚眥欲裂地望向战壕外……
鬼子的衝锋被爆炸短暂地阻滯了,可仍有十几个黑影在硝烟中蠕动,刺刀的寒光若隱若现。
“老子跟你们拼了!!!”
王祖峰整理好身上的炸药包,就要往外冲。
“娘啊,对不起!”
“但儿子真没办法回家,为您养老送终了。”
“我是因为我姐被鬼子糟蹋惨死,这才参的军。”
“我是个糊涂兵,在战场上也害怕,也腿软,但我想到我姐在芦苇盪里的尸体,就什么都不怕了……我姐明明是村子里最漂亮的姑娘,明明是最孝顺的女儿,明明是最疼爱我的姐姐,可她就那么惨死在芦苇盪,衣不蔽体,被开膛破肚……”
“我要復仇,我要让那些小鬼子,还我姐姐命来。”
“可这一路顛沛流离,我才意识到,如我姐姐这样的惨剧,不是个例,这群鬼子没有半点人性,他们都是披著人皮的畜生,看到了遍地哀鸿,我这才知道什么叫做家国!”
“娘啊!原谅儿子吧!儿子在阴曹地府,给阎罗王跪地磕头,一定求他让我下辈子,报答您的养育之恩!”
这一刻的王祖峰,睚眥欲裂。
可就在这时!
一只有力的大手,死死拽住了他的后领!
姜皓光的手指像铁钳般扣住少年的衣领,指甲几乎掐进他的皮肉。
他的另一只手已经抓起炸药包!
他不知什么时候,把剩余的炸药包,都背在了身上。
一个背在背上,一个掛在胸前,一个系在腰上,左臂夹著一个,嘴里还叼了一个!
“回去!轮到我了。”
姜皓光的声音含糊不清,却像惊雷般炸在王祖峰耳边。
少年愣住,隨即疯狂挣扎起来!
“不!不行!你他妈放开我!老子不怕死!老子的姐姐……”
姜皓光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他猛地一推,將王祖峰狠狠按回战壕底部,隨后……翻身跃出战壕!
与此同时,子弹几乎是同一时间,呼啸而来。
那群鬼子早有防备。
他们知道,战壕里的这些大夏士兵,已经开始以命相搏!把自己当做人肉炸弹。
噗!噗!
两发子弹擦著他的大腿飞过,带起两道血痕。他闷哼一声,却不敢停下,咬牙翻滚著,跌进最近的弹坑。
弹坑里积著半尺深的血水,混著碎肉和內臟,散发著令人作呕的腥臭。姜皓光的脸埋进血泊里,冰凉的液体灌进他的鼻腔,呛得他眼前发黑。
可他不能停。
他手脚並用,像条濒死的鱼,挣扎著爬出去。
就在他伸手抓到弹坑边缘,想要爬出去时。
一张狰狞的脸突然从弹坑边缘探出来!
那是个年轻的鬼子兵,最多十八九岁,可眼神却像淬了毒。
他的刺刀上挑著一块碎布,布条上还粘著半截手指。
两人四目相对。
姜皓光看到了对方眼里的疯狂,而鬼子看到了他嘴里叼著的炸药包。
“八嘎!”
鬼子猛地举起刺刀,朝姜皓光的喉咙扎来!
姜皓光侧身一滚,刺刀擦著他的脖子划过,带起一道血线。而他则疯魔般的把头往前一探,用戴著钢盔的脑袋,狠狠踹在鬼子的膝盖上。
咔嚓!
骨头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鬼子惨叫著倒下,可更多的脚步声正在逼近。
姜皓光没有犹豫。
他擦燃早就准备好的火柴,火苗“嗤”地窜起,照亮了他满是血污的脸。
他回头瞥了一眼战壕。
王祖峰,已经重新爬了起来,想要爬出战壕……
可就在这时,姜皓光瞳孔狠狠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