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枪……子弹蹭著那个鬼子的太阳穴飞过。
第五枪……子弹穿过烟雾,在那鬼子脖颈处绽开一朵血。那个鬼子像被无形的大手猛地一推,仰面栽进燃烧的芦苇丛中,溅起的火星在空中短暂地划出一道弧线。
新的硝烟很快填补了这个空缺。林彦看见更多的土黄色身影在烟雾中晃动,像一群游荡的恶鬼。
他们盲目地朝可疑的方向射击,子弹打入尸堆的闷响此起彼伏。有发子弹击中林彦身旁的钢盔,发出“鐺”的一声脆响,震得他耳膜生疼。
他借著烟雾的掩护更换弹夹,手指在血水中摸索著寻找子弹。
一枚弹壳滚进尸体张开的嘴里,发出诡异的“叮噹”声。
装弹时,他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与远处鬼子的叫喊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的二重奏。
当又一阵东风吹散烟雾时,林彦已经锁定了新的目標——一个正在架设机枪的鬼子。阳光穿过硝烟,在那人的钢盔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林彦屏住呼吸,看著瞄准镜里的十字线缓缓对准对方的后心。
枪响的瞬间,机枪手像触电般剧烈颤抖,扑倒在刚架好的机枪上。他的同伴惊慌四顾,却只看到隨风飘散的硝烟和满地尸体。
林彦趁机又开一枪,这次打中了另一个鬼子的膝盖。那人惨叫著跪倒在地,双手抱著断腿在血泥中打滚。
浓烟再次升起,將林彦的身影完全隱藏。
他靠在尸堆上喘息,发现自己的左手已经僵硬得无法伸直。手背上的一道伤口深可见骨,粉色的肌腱像断裂的琴弦般支棱著。他咬住衣袖撕下一块布条,用牙齿配合右手草草包扎。
烟雾中突然传来皮靴踩碎骨头的声响。
林彦猛地绷紧身体,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正在十米外徘徊。那鬼子端著刺刀,小心翼翼地挑开每一具可疑的尸体。
林彦缓缓將枪口对准那人的腹部,却在扣动扳机时,只听见咔噠一声,弹匣被他打空了
他屏住呼吸,右手悄悄摸向一直紧紧掛在腰间的手雷上。
可在这时,砰的一声。
一发不知道从哪里打来的子弹,正中那个鬼子的后脖颈。
鲜血飆溅。
林彦猛地转头,他此时在硝烟中隱约看见东侧战壕里有个模糊的身影在蠕动。
他举起毛瑟步枪的望远镜,这才把那个人影看得真切。
那是个几乎不成人形的老兵。
他的军装被烧得只剩下几缕焦黑的布条,裸露的后背上布满弹片划出的沟壑,像被犁过的田地。右臂从肘部以下完全消失,断口处用烧焦的绑腿布胡乱扎著。老兵的脸被火药熏得漆黑,只有眼白和偶尔咧开的牙齿在黑暗中闪烁。他正用仅剩的左臂拖著一挺毛瑟步枪,每挪动一寸,身下就留下一道暗红的轨跡。
老兵的右腿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著,白骨刺破膝盖处的皮肤,在晨光中泛著森冷的光。但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著前方的鬼子。当他把机枪架在一具无头尸上时,林彦看见他残缺的手指在扳机上颤抖,像枯树上最后一片不肯坠落的叶子。
他把步枪架在被鲜血染红的沙包上,像条將死的毒蛇……
而就在这时,西北方向突然也响起一声清脆的枪响。
林彦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瘦得像骷髏的士兵正从尸堆里挣扎著爬起。那人的钢盔早已不知去向,头髮被血黏在额头上,左眼处是个血肉模糊的窟窿。他的军装前襟完全被血浸透,每呼吸一次,胸口那个弹孔就冒出粉红色的血泡。
可他手里,仍死死攥著一把步枪。
他正把枪口抬起,对准那些正在靠近战壕的侵略者。
林彦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心臟,在砰砰跳动。
太好了。
这片阵地,不是他一个人在坚守。
可这偌大的阵地。
除了他们三个外,大概率,真的再也没有其他的活人了。
秦淮河的北岸,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援军。
可就在这时。
北风忽然呼啸。
阵地上的硝烟,被吹得纷乱。
林彦这时才发现,那些身穿土黄色军装的侵略者,已经踏入了一片焦土的阵地上。
林彦睚眥欲裂。
开始焦急的在周围的尸体上,搜寻子弹。
同时他眼角的余光,看向东侧时,发现有十几个鬼子,已经发现了那个断臂老兵,那支鬼子小队,距离断臂老兵,不足三米的距离,他们举枪就要打,但与此同时,那个断臂老兵已经用牙齿咬开了手榴弹的保险栓。导火索“嗤嗤”燃烧的声音中,老兵独臂高举著手榴弹,像举著火炬的殉道者。
他的嘴唇蠕动著,似乎在哼唱某首家乡小调,但很快,就被爆炸声完全淹没。
一起被爆炸的的火光吞噬的,还有距离他很近,没来得及逃跑的三个鬼子……爆炸的气浪掀飞了三个鬼子,残肢像熟透的果实般四散坠落。
西北方的独眼老兵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鲜血从嘴角汩汩涌出。他毫不在意地用袖子擦了擦,继续瞄准。这次他的子弹打爆了一个鬼子腰间的弹药包,腾起的火球瞬间吞噬了周围五六个土黄色身影。
可很快,鬼子的狙击手发现了他。
一发子弹打来。
砰的一声。
西北方向的老兵的脑袋,被一枪打穿!
偌大的战场,又只剩下自己。
他需要子弹。
就算死,他也要再多打死几个敌人……
他的手指在焦黑的泥土里摸索著,指节擦过冰冷的弹壳、碎裂的骨渣和黏腻的血块。他的指甲缝里塞满了火药渣,每一次抓挠都带出暗红色的泥浆。
一枚变形的子弹头硌在掌心,他像捡到宝贝似的攥紧,却发现弹头已经扭曲得无法使用。
他强忍著剧痛,翻过一具俯臥的尸体,死者的后脑勺有个拳头大的窟窿,脑浆已经凝固成灰白色的胶状物。他在尸体腰间的弹匣袋里,林彦摸到了两发沾血的子弹。
林彦的脸上终於露出笑容。
远处的皮靴声越来越近,踩碎骨头的脆响像死亡的倒计时。
林彦咬著牙將子弹压入弹仓,金属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他的拇指被退壳鉤划开一道口子,血珠顺著枪机滑落,在锈跡斑斑的金属表面画出蜿蜒的红线。
“金陵城不应该是这样的!”
“莫愁湖也不应该是这样的……”
“金陵城的山应该是青的,草应该是绿的,做子女的应当孝敬父母,为国捐躯者应该进祠堂,读书人应该不该去恶狠狠地学当一个兵痞,那些好姑娘,不应该被逼著去当一个娼妓。”
“我知道这个国家未来会变好的。”
“但他一定不是突然就变好的。”
“不是过了一百年,时候一到,一下子就变好的。”
“一定有很多人的牺牲,很多人的壮烈,很多人的捨生取义……他才变好的。”
“天之生人也,与草木无异,若为一二有益事业,则可与草木同生,而不与草木同腐!”
“我是一个没什么本事的人!但我想在这个世界,拯救一次金陵城。”
林彦咬著牙,拉动枪栓。
可就在这时。
三个土黄色的身影突然衝破硝烟,最近的那个距离林彦不足十米。鬼子军曹的刺刀上挑著一块残破的青天白日旗,旗面还在滴血。林彦缓缓抬起枪口,却听见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吶喊从秦淮河北岸传来。
那声音起初模糊不清,像远方的雷鸣。渐渐地,成千上万个声音匯聚成清晰的怒吼:
“杀!”
“杀!!”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