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芳礼,此时幽幽的吐出一口浊气,胸膛微微起伏,目光灼灼地看向沈宗岱,等待著他的回应。
她的那双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亮得惊人,仿佛有两团深埋在灰烬下的火焰,仿佛能穿透一切迷雾与黑暗,直视著沈宗岱灵魂最深处,那个或许还未完全泯灭的、属於大夏人的魂灵。
疲惫的纹路依旧盘踞在她眼角眉梢,但此刻却被一种近乎神性的光辉柔化,那份憔悴不再是脆弱,而是歷经风霜后玉石般的坚韧。
她不再说话,只是这样看著,等待著!
沈宗岱在她这样的目光注视下,身体猛地晃了一晃。
支撑著他的那股混合著恐惧、愤怒和自保执念的气力,仿佛瞬间被抽空了。
他不再嘶吼,不再爭辩,像一尊被雨水泡塌了的泥塑,颓然向后跌坐进那张宽大的皮质扶手椅里。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瘫坐在那里,头颅无力地垂下,几乎要埋进胸口。
昂贵的西装此刻皱巴巴地裹著他瞬间佝僂下去的身躯,空荡得像套在稻草人身上。方才激烈爭辩时涨红的脸色迅速褪去,变得灰败,如同蒙上了一层死灰。
他的眼神涣散开来,失神地落在昂贵地毯的繁复纹上,却没有焦点,只有一片空洞的茫然。
他的双手从桌沿滑落,无力地搭在扶手上,手指微微颤抖,连握紧的力气似乎都消失了。
整个人透出一股万念俱灰的疲惫,仿佛刚刚经歷了一场耗尽所有精血的內战,而此刻,硝散尽,只剩下一片狼藉的废墟。
一旁的沈明珏,或者说夏之南,几乎屏住了呼吸。
她眨巴著眼睛,目光在母亲坚毅如石的侧脸和父亲瞬间垮塌的背影之间急速切换,下意识地连咽了好几口唾沫,喉咙乾涩得发疼。
她握枪的手早已酸麻僵硬,却依旧死死撑著,指节泛白。她心头狂跳,既有绝处逢生的巨大惊喜在衝撞,又夹杂著一丝难以言喻的、看著沈宗岱,如此形態而產生的复杂惆悵。
她看到赵芳礼,话语的力量如何像一柄无形重锤,击碎了沈宗岱,坚硬的外壳,露出了里面那个同样痛苦、挣扎、甚至可能早已自我厌恶的灵魂。这不是一场胜利,更像是一场惨烈的解脱。
书房內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方才还充斥著咆哮与爭辩的空间,此刻静得能听到灰尘飘落的声音,能听到三人或急促或微弱或几乎停滯的呼吸声。
唯有窗外,北风呼啸著卷过庭院,发出呜呜的悲鸣,更猛烈的雪似乎应和著屋內的剧变,簌簌地拍打著玻璃窗,带来一种彻骨的寒意。
窗欞被风撼动,发出轻微的咔噠声响,更衬得屋內死寂如渊。温暖的灯光、奢华的红木家具、厚重的书籍……这一切营造出的虚假安寧,被窗外肃杀的风雪和屋內凝重的气氛彻底撕碎。
时间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仿佛被拉长。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於,沈宗岱搭在扶手上的手指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他极其缓慢地、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般,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越过了妻子燃烧著信念火焰的眼睛,直接落在了女儿沈明珏脸上。那双曾经精明算计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浑浊,疲惫,却又有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奇异平静。
他的嘴唇乾裂,翕动了几下,才发出声音,那声音嘶哑得几乎难以辨认,像破旧风箱最后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