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北风卷著鹅毛大雪,在一座小镇破败的街道上肆意呼啸。
天地间一片混沌,灰白成了主宰一切的顏色。
低矮的土坯房歪歪斜斜地挤在道路两旁,屋顶上积著厚厚的雪,许多窗户用破木板或草帘子堵著,毫无生气。
镇子入口处,一根歪斜的木桿上挑著一面褪色发白的邪倭台旗帜,有气无力地耷拉著,被风雪抽打得噼啪作响。
街道上空无一人,死寂得只能听到风穿过残破屋檐的呜咽声,如同鬼蜮。厚厚的积雪覆盖了坑洼不平的路面,也掩盖了可能存在的任何一点生机。
镇子不远处,是一座矿区……说是矿区,但远远看去,那更像一个巨大的、被强行嵌入白色世界的黑色疮疤。
高耸的木製瞭望塔如同僵死的巨人骨架,黑洞洞的射击孔漠然地俯瞰著下方。铁丝网缠绕著一根根粗大的木桩,將整个矿区紧紧箍住,网上掛满了冰凌,在风中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巨大的、被煤灰染成漆黑的矿堆即便覆盖著白雪,也依然透出一种不祥的沉重感。
高大的井架沉默地矗立著,天轮停止了转动,结满了冰。
几排低矮阴暗的工棚匍匐在矿区的核心区域,窗户大多破损,远远望去像是一排排等待埋葬的棺材。
烟囱里冒出的黑烟顽强地对抗著漫天白雪,却又很快被狂风撕碎、吞没,只留下刺鼻的硫磺和煤灰味弥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整个矿区在狂风暴雪中显得压抑而森严,像一头蛰伏的、以血肉为食的钢铁巨兽。
在这片萧杀景象的边缘,镇外通往矿区泥泞小路的尽头,一个瘦削的身影面朝下匍匐在雪地中。
破旧得几乎看不出原色的袄裹在身上,许多地方露出了发黑的絮,很快就被落雪覆盖。雪无情地落在他裸露的脖颈和僵硬的手指上,试图將他也彻底融入这片冰冷的死寂。
那是一个年轻人……
他已经在这里趴了將近半个小时。
彻骨的寒冷早已穿透那件象徵性的破袄,像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狠命地扎进他的皮肉,钻入他的骨髓。
最初是针刺般的剧痛,从脚趾手指开始蔓延,很快便转化为一种麻木的沉重,仿佛四肢都不再属於自己。
接著,一种更深切的、从身体內部透出的寒意攫住了他,五臟六腑都像是在冰窖里冻结、收缩,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胸腔生疼,吸进的空气冰冷刺肺,呼出的白气微弱得几乎看不见。
他的牙齿不受控制地打著颤,发出“咯咯”的轻响,全身的肌肉都在抵抗低温中变得僵硬、酸痛,尤其是冻伤未愈的双腿,更是如同被千万只蚂蚁啃噬般又痛又麻。意识在寒冷的侵袭下开始有些模糊,一种强烈的、想要闭上眼睛就此睡去的诱惑不断袭来,他知道那是极度危险的信號。
他死死咬著舌尖,利用那一点微不足道的痛楚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眼角的余光艰难地瞥向不远处一块被积雪半掩的巨石——那里,两个几乎与雪地融为一体的模糊人影纹丝不动。
他不自觉的低声喃喃。
“疤脸儿,老蔫儿……”
他呼出一口浊气。
这个年轻人,自然便是林彦。
大概半天前,他和疤脸,老蔫儿,从密营出发,一路到了辽安镇附近。
隨后按照计划,他换上从密营带出来的破旧袄,匍匐在了,距离辽安镇没多远的雪地里,等待著辽安矿区的鬼子或者矿警发现他……
他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了,但他还在咬牙坚持,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看见,大概一百米开外,那块巨石后,一个身影窜出半个脑袋来,但又被另一个身影拉了回去。
他知道,只要自己出现任何支撑不住的跡象,打一个手势,疤脸和老蔫儿,就会不顾一切地衝过来。把他带回密营。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快要撑不住了。
但他不想放弃。
百分百的痛觉模擬折磨著他。
在这个世界的体验,又像是经歷了一次地狱——十八层地狱里的寒冰地狱。
但他就是不想放弃。
一百年前,在这片土地上,鏖战的抗联英烈们,足足坚持了十四年。他才半个小时,就要坚持不住了?
他娘的……
自己不能这么没出息。
之前自己信誓旦旦的说要当他们的援军……结果就这点本事,怎么行?
只是冷罢了!
不至於冻死。
他的精神和这副身体的原主人,那名抗联战士的躯体,都没那么脆弱……不拉屎会憋死人,不吃饭活七八天,不喝水活五六天,不睡觉活四五天,琐事养人,也要人的命。家国沦丧,都能活九年——趴在雪地里半个小时,怎么就坚持不住了?
“再撑一撑,还没到极限……还可以再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