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驱霆策电,天威肃军
明代卫所標准建制为五所制(前、后、左、右、中),然禁军特殊性,泰昌元年武骤左卫实设三所:
前千户所:专司火器,驻西苑火器库。
左千户所:掌內操训练,驻皇城西安门內校场。
后千户所:护卫汤泉行宫,兼守天寿山明陵。
名义上,武左卫的主官是李如楨,但已经被去职,並不管事。
实际上管事的,是武骤左卫提督太监与监军太监。
这些人都已经被皇帝“请”过去了。
为了整顿四卫营,朱由校是早有准备,他以军练阅兵为名,將三个千户所的兵卒都召见到西苑內教场中。
此刻內教场上,乌决决的一大群人,其中大多都没有穿戴甲胃。
大雪纷飞,雪肆意地飘落,打在眾人身上。
那些勉强穿著甲胃的兵卒,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有的甲胃破旧不堪,缝隙处的絮都露了出来,在寒风中瑟瑟抖动;更有甚者,竟以纸甲充数,纸甲被雪水浸湿后,软塌塌地贴在身上,毫无防护作用可言。
人群中,不少人是临时被徵调来充人数的地痞流氓。
他们根本没有一点军人的样子,在內教场中交头接耳,吵吵。
有的嘴里还叼著草根,满不在乎地四处张望;有的则相互推揉打闹,完全无视这是在教场之上。
他们心里都在盘算著,这场军演之后,朝廷是不是会发赏钱。
要是能捞上一笔,回去又能天酒地一阵子了。
而几个千户面色就没那么轻鬆了。
前千户所千户马承光,此刻眉头紧锁,不时用手抚著鬍鬚,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安。
他看著这些不成样子的兵卒,心里暗自担忧,陛下这次召集他们到內教场,还不让带武器、穿戴齐整甲胃,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
左千户所千户毛国器、后千户所千户兼汤泉行宫防务总管王应龙此刻满脸愁容。
他们本就对这次突如其来的召集感到莫名其妙,如今看看眼前混乱的场景,心里更是七上八下。
圣心难测,前途渺茫啊!
雪越下越大,教场上的气氛愈发压抑。
兵卒们的嘈杂声在寒风中迴荡,而几个千户的心情,就如同这阴沉的天空一般。
就在此时,教场入口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雪幕中骤然现出一队锦衣卫,绣春刀寒光凛冽,鱼服在风中猎猎作响。
魏忠贤披著貂裘大擎,面色阴沉地走在最前,身后紧跟著兵部、户部、都察院的官员,个个神色肃穆。
更令人心惊的是,戚金率领的五百戚家军如铁壁般压了过来,他们甲胃鲜明,长枪如林,步伐整齐划一,瞬间將整个內教场围得水泄不通。
那些原本懒散的武驤左卫兵卒顿时若寒蝉,几个地痞缩著脖子往人堆里钻,连千户们也绷紧了脊背。
兵部和户部的官员迅速在將台下摆开案读,帐簿、名册摊了一桌,笔砚朱印齐备。
都察院的御史冷眼扫视全场,手中捧著弹劾奏章的副本。
魏忠贤缓步登台,雪粒落在他肩头,却掩不住那股逼人的威势。
他眯眼看向三位千户,嗓音尖细却不容置疑:“陛下有旨!”
三个千户十分紧张。
听到魏忠贤尖利的声音,三人下意识便跪伏而下。
魏忠贤警了一眼前排的三个千户,缓缓道:
“奉天承运皇帝制日:
朕闻武左卫兵员虚浮、军械不整、粮亏空,著即严查整顿。
今以內操校阅为名,召前、左、后三所官兵至西苑內教场,由兵部、户部、都察院会同核查兵员实数、军械库存及歷年粮支用。
千户马承光、毛国器、王应龙即刻率所部听候点验,不得隱匿延误。
倘有欺瞒剋扣之情,依律重处。
钦此。”
话说完,魏忠贤將圣旨收下,笑著说道:“三位千户,今日,咱家奉旨查点武骤左卫兵员、军械、粮餉,还望各位好生配合。”
马承光接过圣旨,却是感觉这圣旨有千斤重。
“臣一定配合。”
“那就好。”
魏忠贤阴一笑,一挥手,说道:“一步步来,先按照万历四十四年黄册,先点一下武驤左卫的兵员人数。”
明代京营(包括四卫营)的军籍管理遵循定期核查制度,通常每三年一次『军伍清勾』,由兵部主持。
但实际执行常因官僚懈怠而拖延。
军伍清勾离如今比较近的有两次。
一是万历三十六年,因京营腐败严重,御史孙居相奏请清查占役、虚冒兵额,神宗命兵部核查,四卫营作为京营组成部分,也被纳入此次审查。
二是万历四十四年,兵科给事中赵兴邦奏报京营缺额问题,再次引发局部核查。
一箱箱的黄册拿出来,三个千户慌了,那些被僱佣而来充人数的地痞流氓也慌了。
毛国器眼珠狂转,要抓住一切的救命稻草,对著一边扶刀侍立的戚金说道:“老將军,可还记得属下?”
毛国器是戚家军出身的,因为战功得了武左卫左千户所千户的位置。
武骤左卫千户、百户中虽然超过八成为世袭,但还有余两成人员为边功升授。
而毛国器就是这两成之一。
戚金点了点头,但面无表情,亦是一言不发。
毛国器心急,却文无可奈何。
老上司这模样,明显是不想管他了。
他只能將目光转向那些被僱佣前来的地痞流氓,期许他们搞出什么事情来,將今日的事情糊弄过去。
而这些被僱佣而来的地痞流氓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刀疤脸赵四猛地2了一口唾沫,將嘴里的草根狼狠吐在雪地上,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他本是来討赏钱的,可不是来送列的!
他一把扯开胸前松垮的衣襟,露出横亘胸膛的旧伤疤,粗声吼道:“天寒地冻的,查个鸟黄册!朝廷连口热饭都不给,倒有閒工夫折腾人!”
他猛地端翻身旁的木箱,帐簿哗啦散落一地,墨跡被雪水浸染成污黑的泥泞。
“弟兄们,这摆明了要剋扣咱们的卖命钱!走,回营討赏去!”
有刀疤赵四带头,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几个地痞趁机掀翻案桌,户部官员惊呼著扑向漫天飞舞的帐页。
有人抓起雪块砸向锦衣卫,雪粉在绣春刀上爆开成雾。
混乱中,赵四狞笑著带头冲向教场边缘,想让我赵四吃,下辈子罢!
然而,他的念头还没转完,却忽觉眉心一凉。
“嗖!”
一支鵰翎箭破空而至,箭簇撕开风雪,精准贯入赵四的眉心。
他狞的表情凝固在脸上,跟跪半步,脑浆混著鲜血从颅后喷溅而出,在雪地上泼洒出刺目的红梅。
户体轰然倒地时,箭尾的白羽仍在震颤,发出细微的喻鸣。
喧囂戛然而止。
戚金缓缓放下铁胎弓,甲胃下的手臂青筋未消。
“还有敢鼓譟者,杀无赦!”
五百戚家军齐刷刷踏前一步,长枪顿地声如雷霆,枪尖寒芒织成密网,將骚动的人群逼回原地。
“杀无赦!”
“杀无赦!”
“杀无赦!”
戚家军连喊三声,喊叫声杀气四溢。
那些方才还叫的地痞此刻面如土色,有人裤襠渗出腥臊的湿痕,在雪地上融出黄浊的冰渣。
一箭定军心。
无人敢联噪。
魏忠贤抚著貂裘上的雪粒,轻笑一声:“哟,这不是挺懂规矩么?”
他脚尖踢了踢赵四僵直的手指。
“拖下去,脑袋掛西安门示眾。”
两名锦衣卫立刻拽著尸体拖行,脑浆在雪地上犁出豌的沟壑。
毛国器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却见戚金的目光扫来,昔日老帅的眼神如刀刮骨:“当年教你列阵杀敌,今日倒学会纵匪乱营?”
毛国器喉头滚动,最终將额头重重磕进血泥交杂的雪中。
前千户所千户马承光面色闪烁不定,最后拳头紧握,这个时候上前说道:
“请厂公以及各位御史、主事、郎中老爷明鑑,万历四十四年根本就没有彻底清查四卫营,黄册数目不准多年,若是一一核查,必有缺额,但这並非我等之罪,还请上官明察!”
魏忠贤冷笑一声,说道:“当真如此?”
马承光硬著头皮说道:“確实如此。”
他眼晴一直在朝看人群中去。
武骤左卫的提督、监军太监呢?
平日里他给了这么多孝敬,以前军伍清勾的时候,都可以靠这一招矇混过去,怎么今日就见不到这两个太监的身影?
若是他们在,何至於如此?
“李指挥使,你说呢?”
魏忠贤喊了一声,只见在一眾锦衣卫后面,身穿武骤左卫指挥使袍服,鬚髮半白的李如楨缓缓出场。
他步履沉重,袍服下摆沾满雪泥,腰间佩刀虽在鞘中,却似有千钧之重。
马承光见到李如楨,就像是见到鬼了一般。
“指挥使,你不是去职了吗?”
李如楨对著魏忠贤拱了拱手,转头对著马承光说道:“马千户,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武骤左卫的底细,我再清楚不过,负隅顽抗,不过是增加罪责罢了。”
马承光嘴角抽出摸著绣春刀柄的手鬆了又紧,紧了又松,眼中的杀气时而凝聚,时而消散。
“指挥使是要逼死我等?”
李如楨虽然只是掛职的武骤左卫指挥使,然而掛名多年,且其热情好客,与他们打成一片,武左卫的齦事,他一清二楚。
马承光见李如楨站在魏忠贤那边,就知道事情要完了。